完蛋。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江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的双腿就像两根没有知觉的木棍一般,直直地从身体延伸出去,却僵硬得无法自控。
无论如何,只希望看在自己老实解释的份上、那二位能发发善心……
发发善心,然后呢?
一瞬间,他的心中竟然全是空白一片的茫然。
到底希望司徒枥能认出自己,还是认不出自己,亦或是别的反应……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了。
乌吉斯格朗的衣摆已然出现在视野边角处。
江笒闭上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而后开口:“我——”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被这道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就像未被砂纸磨过的木材一般,毛毛躁躁的,尽是数不清的小小木刺。得看得仔细才能发现,却能把人刺得满手伤口。
他顿了顿,想继续未说完的句子。
然而,一道惊呼却打断了他的举动:“——没人?”
原本做好了被驱逐、甚至被责问的准备,没想到迎面而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江笒愣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眼前是那张熟悉的、曾在万人空巷的城门与夜深人静的小院中见过的脸。
时间流逝,在那张原本艳丽的面庞上也留下了少许痕迹。褪去了那一身的娇俏少女气息,此刻的乌吉斯格朗俨然是一位成熟锐利的女将军。
江笒恍惚了一瞬,差点以为这是司徒枥的哪个自己不曾见过的皇兄。
而此刻,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却是拧紧了眉头,满脸都是迷惑不解。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目光就那样直直穿透了站在一步之遥以外的江笒,仿佛眼前只有一片纯然的空气。
“怎么会没人?陛下,你方才也听到声响了对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结束了谈心的氛围,乌吉斯格朗的眼眶虽然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红晕,语气却已然冷静了下来。
她一边问,一边退出一步,转头询问不远处的司徒枥。
难不成真的看不见自己?
刚提起的心被狠狠放下,江笒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地也跟着乌吉斯格朗转头望去。
然而这一看,他便猛地如遭雷击般呆在原地。
这……这还是司徒枥吗?
曾经的竹马那张容若春华的脸在记忆里仍然无比清晰,可不过短短五年,眼前这人便换了一副模样。
那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向来淡漠平静的双眼装满了深不见底的疲惫,永远挺直的腰背像是被无形负重压得抬不起来一般,就连肩头都深深垮了下去。
更甚之,满打满算不过才二三十岁,司徒枥那一头乌发竟已然白了一半。
黑白掺杂的头发,与那张疲惫的年轻脸庞,就像怪物一般充满了违和感。
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冲击,江笒倒吸一口凉气,猛地退后了两步。
“司、司徒……你的头发——”
这一次,他的话依旧没说完。退了两步,他便腰间一痛,撞到了什么东西。
哐当一声,少年连忙低头去看,发现一个巴掌大的瓷瓶摔落地面,碎成了一片片。
原来那柱子后边不远处有张小桌台,瓷瓶原本好端端放在上面,一不小心让江笒给撞倒了。
“这瓶子,怎么好端端就倒了?难不成——”
乌吉斯格朗皱起眉,然而还未等她说完,窗边便吹起一阵大风。
那风来得无声无息,却异常的大,就连寝宫的窗棂都被吹得呼啦作响。
首当其冲的便是离窗户最近的乌吉斯格朗。
女人头顶挽着三千青丝的发髻掉落在地,一头乌发连同衣摆一起顿时被吹得高高飘扬了起来。
“唔!”
眼看风就要吹到自己脸上了,江笒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缩了缩身子。
然而那阵大风吹到面前,竟然意外的温柔。
仿佛母亲爱抚幼儿的手心一样,轻轻的,飘忽忽的——
江笒甚至有种泡在温暖的水里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只需一个踮脚便能飞起来。
于是,他真的飞起来了。
再度睁开眼时,少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像个气球似的悠悠浮了起来。
脚尖之下并没有影子,床幔、房梁等等原本在寝宫中的物体,纷纷从飘起的身躯中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少年望着大风吹来的方向,迷迷糊糊地想。
……是要回去了吗?
回到那个千年后的世界?
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那扇熟悉的时空大门。
宽阔的时空隧道之内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依旧是流光溢彩的样子。而江笒知道,只要自己向前走一步,就能回到那个地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迈出了一步。
“再见。”
骤然放大的光芒,霎时间把少年纤细的身影吞没其中。
在消失之前,江笒忽然听到了几句不真切的叫喊。
“……是他!是他回来了!不会错的,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竹子,你出来!我别无所求,只求见你一面!”
“竹子、竹子——”
.
“……小江?小江,喂,醒醒!”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江笒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