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蘑菇的心脏疼得好似要撕裂了，他豆豆眼缀着眼泪，捂着心脏问出了埋藏在内心许久的话，“姐姐，我离开以后，你们过得……还好吗？”

路止息沉默了一会，道：“很好。母亲依旧不常在家，但是每次回来都还是会带回来一份琳琅满目的糕点和玩具，父亲依旧温柔地在厨房烘焙草莓焦糖饼干。我们的家，和过去没有两样。”

没有我……也一样吗？

骤然间，路生白的心脏骤痛。

那颗名为失乡种的种子，终究还是发芽了。

“扑哧——”藤条宛如贪婪的毒蛇，肆意地在路生白的血肉间生长，内脏在撕裂，骨骼在破碎，白色蘑菇仿佛听见了粘腻恐怖的声音，清晰地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扭曲的枝条所吞噬。

“是、是吗？那、那就好。”一时之间心神俱乱，白色蘑菇开始语无伦次，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金豆豆却哗啦啦地掉落，“我、我原本还打算再回家看望一下你们的，现在知道你们都好，那就好，那就好……”

随着他每一个字的吐出，扎根于心脏的失乡种有了痛苦滋养，越发茁壮，开枝散叶，在血肉上绽放花朵。

即使痛得想要满地打滚，但是路生白还是强忍着痛苦，眼眸巴巴地望着姐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或许是希望路止息朝他伸出手，告诉他，家里人有很想他，希望他可以回家看一看。又或者客气地表示，既然来了，不妨就一起吃一顿饭。

然而路生白眼眸低垂，只是轻轻地回了一个“嗯”字。

白色蘑菇豆豆眼微睁，眼泪怔怔地流下。

就这样……没了？

过去难以割舍的多年亲情，就如此简单地化作一个嗯字，就了结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他颤抖的声音带着哭泣。

“我不需要知道。”路止息淡漠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可爱难过的白色小蘑菇，似乎想将他的身影映入心间：“阿白，你该重新启航了。”

听到“启航”这个词的瞬间，轰隆一下，路生白觉得自己好像死掉了。

他就好像是被人生生地从扎根的土壤拔出来的小黄花、被无情地丢弃了没有人烟的荒地上，只剩下枯萎灰败的底色。

与之强烈对比的，是在无边痛苦滋养下生机勃勃、野蛮生长的失乡种。

姐姐，好疼啊。

阿白好痛啊。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阿白还是好难过啊。

白色蘑菇弓起圆润的身体，缓缓捂住心脏。

这一刻，从被赶出路家就始终跟着路生白、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失乡病终于全面爆发了。

“啊——”

失乡种彻底绽放，随之而来的，是枯萎。

失乡种的存在是萝藦船长为失乡船员准备的良药，以生理肉|体的极致的疼痛代偿精神失乡的痛苦。

万物都有极限，路生白的失乡病超越了失乡种能承载的极限，它再也护不住路生白了。

白色蘑菇在挣扎中爪爪开始缓缓拉长变黑——它在朝曾经见过的失乡堕落者异变。

痛苦让它揪断了一根根墨发，泪眼朦胧中，白色蘑菇望着那个一直举在眼前的“绿色西瓜”，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小女孩举着一颗腐烂的头颅，定定地看着他：“阿白，吃。”

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路生白已经无法分辨了。

只有滚烫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姐姐，姐姐……”

他不停地喊着。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声从身下响起：“别哭了，回去吧。”

白色蘑菇挣扎的动作一顿，挂着泪珠的豆豆眼怔怔地看着轻轻抹去它眼泪的指尖——苍白而冰冷，是宁猪猪的。

“回去……哪里？”

“回家。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家。”墨发怪物轻声道。

无论再怎么自欺欺人，从小蘑菇踏入了失乡之鲲开始，就意味着他从未放下。

没有对过去的留恋不舍，哪来的失乡病？

“归乡吧。”

如同某种扭曲的吟诵，随着这句轻声呢喃的落下，遮天蔽日的失乡之鲲——

彻底坠入了西北十四境。

*

杂乱的小别墅中，一朵白色的小蘑菇扎根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中，微微晃动。

它有点想探出头去，但是又害怕被找到。

伞状小脑袋微偏，看向了对面楼梯缝被藏起来的红绳，末端还挂着一颗金色的小铃铛，只要摇一摇，就会叮当响。

它不会摇的。

姐姐说过，它要是摇了，她就会找到它。

“我才不要戴在身上呢，这一次捉迷藏，一定是我赢，不会有人能找到我。”它得意洋洋地想道。

午后的时光太过寂静，白色小蘑菇的意识在昏昏沉沉中下沉，做了一个长长的、永无尽头的噩梦。

细碎的声音响起，惊醒了睡梦中的白色蘑菇。

“阿白？”

是姐姐，是姐姐来捉它了！

小蘑菇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是捉迷藏时间，它要做一个木头人！

就在它这么想着的时候，视线突然一亮。

头顶上用于隐藏躲避的杂物就被一个手掌缓缓拿开了，橙红色的暖阳落在了小小的蘑菇身上。

它仰着头看着墨发黑眸、神色一如既往淡漠的小女孩，傻傻地懵了。

它被找到了？

不！它的躲藏完美无缺，没有一丝遗漏，姐姐怎么可能找到它？一定是诈它的！它绝对不能漏出任何马脚！

然而事与愿违，那双骨干修长的手轻轻将它这一朵白色脆弱的小蘑菇捧了起来，随后将它安置在院子大树潮湿的土壤中。

完事后，路止息也不做别的事情，就坐在大树下。

路止息是个没有话的人。

路生白话很多。

但是路止息不说“找到阿白了”，就代表游戏没结束，它还没输！憋着一股气，白色蘑菇始终不作声。

路止息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树下，在黎明第一缕光线划破黑暗之时站起身，为白色蘑菇采集一些朝露，沿着绿色的树叶尖尖一滴一滴地浇在白色蘑菇的伞伞上。

白色蘑菇是个倔脾气的，真的就这么不吃不喝、像根杆子般直挺挺地立在潮湿的土壤中，一动也不动。

结果就是，它饿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身体无力地好像小时候发高烧，快要昏死过去了。

路止息沉寂了一会，离开了。

再回来，带回来了两方腥湿粘腻的润土，方方正正地放在客厅，将霜打茄子般的白色蘑菇移种在上面。

这次的土壤确实不错，温暖亲切好吃，蔫巴得伞伞都快垂落在地的小蘑菇又得意地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