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失去对于情绪的克制,也很少表露任何真实的想法。
可他的头颅先一步低垂,去亲吻那只眼睛。
“——太过美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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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记得小时候被打得半死的场景吗?”
伊万叹气。
老管家操碎了心。
“就因为您第一次说谎被您的父亲抓到,还死不认错。”
老派世家也是会关起门来打孩子的。
而且是往死里打。
老霍尔曼抽断了一整根藤条,在想要将那玩意儿换成更结实的手杖时,被自己的夫人尖叫着拦下。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开始对父母撒谎!”
“就因为保姆的一个巴掌,艾琳骗着话都说不利索的海因茨烧掉了对方的一整间卧室,而你的好儿子冲上去顶包,咬死了是自己干的!”
“灭火系统启动前,整个房间的墙布都烧得黢黑!万幸的是屋子里没有人!我不会养大一个杀人犯和一个撒谎精!”
跪在地上的卡特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两脚。
眼睛被流下来的血糊住,无法睁开。这是他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打到几乎爬不起来,但脸上仍旧带着笑。
“和艾琳、海因茨都无关,是我干的,父亲。”
“我看见那位保姆背着所有人掐了艾琳,还扇她的巴掌,说她是一个捡来的变态怪胎,所以我犯下了这样的错误,请您原谅。”
棍子随风而至,被霍尔曼夫人死死地攥在手里。
“你疯了吗?!”
一向以贵妇姿态示人的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他们三个加起来还没到十五岁!”
“他是你的亲儿子,你想要打死他,然后带回来某个养在外面的野种吗?!”
“我上哪里去找一个不存在的野种!”
老霍尔曼显然被气昏了头,甚至陷入自证陷阱。
“就算对方有错,他们也不能采用这样的方式,这是杀人!你挑选的养女哪里像个正常人的样子,她喜欢拔掉昆虫的翅膀观察那些虫子怎么蠕动、要多久才会死去!你不能指望一个正常的保姆在见到这样的场景后还能心平气和地照顾她!更何况卡特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咬死谎言不松口,他想学那些油嘴滑舌的混账东西对着家人扯谎!”
“我就该把艾琳给扔回去去,扔回她的孤儿院里!”
“我没有说谎。”
卡特依旧跪在那里,声音不算大,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带着笑的礼貌神色。
他的手臂脱了臼,呼吸的时候胸骨也在作痛。
如果说尚未展露出经营天赋的孩子有什么继承了霍尔曼家族的品性,那一定是执拗,简称犟种。
“犯下错误的人是我,我已做好为此接受任何惩罚的准备。如果您将艾琳扔回孤儿院,我会将她找回来。您扔一次我找一次,哪怕您将我捆在家里、绑上绳子,我也会一点点磨断它们然后从院墙跳出去。”
老霍尔曼差点被气到昏厥。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卡特几乎是有机会就要挨一顿揍,他的父亲试图将自己的儿子揍服,两个犟种的争锋相对搅得全家不得安宁。
等到半夜时分,艾琳偷偷从窗户翻进来,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床边盯着看。
“你很奇怪,比我还奇怪。”
对此绿眼睛的孩子只是叹着气,一瘸一拐地抱出另一条毛毯。
“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艾琳。你活在人群中,总要学着做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人。”
“你得学着建立起正常的联系,也得学着服从于法律和健全的社会秩序。”
蓝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直视了片刻,对方最终盘腿坐下来,坐在那张柔软的床上,并且收获到一个轻轻的脑瓜蹦。
“别这么坐,淑女可不应该岔开腿。”
那时他们尚未经历绑架案,卡特原本想将自己的妹妹掰回正轨上,因此很是做了一番尝试。
也是在那个夜晚,令大部分人毛骨悚然的小女孩躺在他的床上,抱着暖和的羊毛毯,第一次喊了他一声“哥哥”。
此刻面对老管家的诘问,早已成年的家主笑起来。
“我感到抱歉,那时我太过倔强,也太过害怕艾琳被送走,因此没有想到更为合适的处理方式,让我的父亲因此而动怒,也引得母亲过度伤心。”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
伊万将后半句话咽回去,他想问“为什么还要做比那危险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撒严重一千倍一万倍的谎”。
“您应该清楚,他们为您留下的产业不该以如此……花天酒地的方式挥霍。”
他甚至不敢去看一眼真正的账目。
愿意花大半年时间去挖掘一条地道的男人,并不会因为年龄渐长而收敛本性。能够从小到大照看着艾琳、跨阶级和那位第五军的前任军团长成为好友的家伙,本质上很难算作正常人。
霍尔曼的现任家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自己的价值观。
对方几乎将数代积累下来的半数财富付之一炬,毫不犹豫地投向无底的洞窟。
短期内看不出任何收益,只是在无尽地消耗原本的财富积累。
这位继承了标志性绿眼睛的男人,做假账面,设置虚拟系统和账户,伪造户头,钻漏洞洗钱,掏空近大半的产业,以空壳公司混杂着部分实体产业的形式规避联邦和税务方面的搜查,每一项行为都足以将自己送进枪毙室。
他被套上绞索,却仍旧在科学院的眼皮子底下,将霍尔曼家产业的半壁江山烧得精光。
因为着手转移的时间太早,甚至远早于卡姆兰的惨案,导致这笔惊天的烂账尚未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想尽一切办法、十年如一日洗出的三千亿资金,硬生生地砸出了宇宙间最大规模的反政府武装。
卡特·霍尔曼绕过联邦的监管,将手臂隔空伸向了即将迎来分裂的傀儡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