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海因茨真正走进去,他发现所谓的“床”有一半的面积,都是由堆叠的毯子和抱枕所构成的。
它们成为低矮床体延伸的一部分,贴近地面,铺出同样的高度,乍一看仿佛睡觉面积扩大一倍。
“防止小孩子睡觉滚下来。”
苏莱曼在他的身后发出轻轻的笑声,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着。”
然后他转身离去。
Ignis的指挥官认认真真地脱掉外套和多余装备,慢慢地靠近一些。
他先是以半跪的姿势去摸一摸那些堆得高高的毯子垫子,察觉到房间里没人也没安全监控装置以后,便整个人悄悄地陷进去。
苏莱曼回来的时候没发出任何声响,当他靠近门口,正看见对方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还抱了条最茸茸的毯子,那令人分心的手指陷在毯子的毛毛里。
男人站在原地注视了一会,最终走进来。
听到动静的海因茨坐起身,动作飞快地恢复成一丝不苟的样子。
他看见苏莱曼将端着的小铜炉嵌进桌面的石头卡槽内,以很舒缓的动作点燃了放置在其中的东西。
绵长的味道泛上来,和之前的乳香以及安息香都不同,更加厚重柔和。
然后对方拿着另一样东西径直走过来,在挨近床边的时候点头示意。
“裤子挽上去。”
对方手里拿了个修复喷雾。
好格格不入的装备,放在这间旧式的房间内,仿佛是在涂满壁画的岩窟里掘出了战斗机头盔。
“我自己来。”
海因茨动作很快,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的位置,伸手去拿喷雾,但是被对方完美避开。
“我还以为你会搞点更……传统的治疗方法,就像历史纪录片里的那样,拿出一小盒药膏之类的。”
苏莱曼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最终他只是摇摇头,同样坐在那堆毯子的边缘,给自己的长官腿上喷了两下。
呈现出青紫血痕的伤口在修复起效后会很快淡去。
“有些顽固保守派会做这种事。他们还在使用落后的药膏和药丸,并且拒绝输血,拒绝器官移植、拒绝切除手术……也拒绝女性在生产时接受任何形式的现代科技辅助或是抢救。”
“他们是活在几万年前吗?异种污染随处可见,越来越多的人被迫接受器官移植,而且原始方式生产的死亡率很高吧?”
海因茨目瞪口呆。
“星际时代这些人要怎么活下去?”
“他们活不下去。”
苏莱曼轻描淡写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把他们的脑袋全部割下来,连着脊椎骨一起,悬挂在了阿拉穆特的城墙上。”
在这一瞬间,对方的声音里泛出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和这陈旧的宫殿融为一体,化作阴影的一部分。
海因茨没有动。
苏莱曼·费萨尔·哈默拉和安德烈·哈德森是一个人,但又不太一样,有时候这种区别会将他敏锐的直觉也搞糊涂。他不太能分辨到底哪一面才是对方真正的本貌。
似乎是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苏莱曼在收拾完喷剂后抬头看他一眼,继而露出了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表情。
“开玩笑的,吓到您了?”
所有攻击性都被收拢,对方动作利落地站起身,后退一步。
“行了,长官,休息吧。”
那张面孔上带着笑。
“等您的朋友醒了,我会让人来喊您的。”
然后身处高大的男人没再说任何话,穿过阴影离去,顺手替海因茨关上了房间的门。
就像一缕属于伊斯罕宫的幽灵似的,悄无声息。
海因茨就那样坐了一会。
最终他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将自己用毯子埋起来。
Ignis的指挥官本以为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很难入睡,尤其是发生了如此多事情的当下。
然而木质的舒缓香调逐渐泛上来,混合着原本残留的安息香,令他绷紧了两天的精神快速滑向困倦的梦境。
这样的气息和苏莱曼身上的有点像。
他在一头野兽的身上,嗅到了绵长厚重而又苦涩的香味。
直到黎明时分,忙完了所有事情的祖莱卡才喘了口气。
突如其来的异种潮汐和裂隙坍塌打乱了所有人生活的轨迹,大量的紧急要务堆叠在一起。
白日里苏莱曼马不停蹄地处理完最重大的决策事件,晚上由她来进行善后收尾。
伊斯罕宫禁止任何人佩戴枪械,除了她与法图麦。
只有她们在出入时也不会卸下武器。
女人快速穿过最大的庭园,走向熟悉的房间,并且迎面遇到了推开厚重大门走出来的苏莱曼。
“醒了。”
她简明扼要地说,同时多看了对方两眼。
“比想象中要早太多,那位客人的生命力非常顽强。”
“我去见见他。”
平淡地回应了一声,男人转身走向与来时的路截然相反的方向。
“您……不去换件衣服吗?”
在犹豫了片刻后,祖莱卡终于发出声音。
“血渗出来了。”
对方大步向前移动。
“路上换。”
“您不应该再做这种事了。”
仿佛终于鼓足勇气,一向恪守明确界线的女人忍不住追上去。
“我看见您为他从库存里调取了一支沉香木的藏品,这种旧地的东西太过昂贵。说明在您看来那位Ignis的指挥官不是什么坏人,您不用为了这种事情而自我——”
她的话语在撞到苏莱曼身上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