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一点接触的皮肤很热,也很柔软,只是被擦过,干掉的血痕就化作簌簌染开的深红细粉。
“你的朋友们都还活着。法赫纳将金乌转交给我,因为它需要休整时间。”
下一秒,他感受到那具强撑着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无法控制般地卸掉了所有的力气,在他的怀抱中因为后怕而难以觉察地细细发着抖。
苏莱曼愣了一下。
所以判断是错误的。
对方在见到那具碎得不成形状的机甲后其实恐惧得要死,担心听见任何关于朋友的死讯突然降临,也害怕他翻脸不认人,但仍旧装出一种毫不露怯的样子来,因为知道退缩只会带来更糟的结果。
谁再说Ignis的指挥官不会演戏,他就一枪崩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天空,看着穹顶之上同样破碎的轨道环。
苏莱曼的手指没入对方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揉一揉自己的长官,就像仍旧身处于内网模拟战的旧梦中那样。
他没再吓唬海因茨。
“哈默拉接收了他们,他们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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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外界情势的瞬息万变、以及阿拉穆特主城区广场上所发生的争锋相对,梦境之内呈现出更为跳跃安逸的状态。
它们不受惊扰,以甜美的姿态包裹住未曾醒来的人。
大部分场景闪回以乱序的形式播放,从一张椅子转到一片旷野,切换只在瞬间。
最开始朗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眼熟的小书橱。
一个摆放在房间角落的、堆满童话书籍的小橱柜,里面放着难得一见的纸质印刷本。
在光屏和智脑取代一切的现如今,想要寻找一本纸质书籍相当困难,大部分时间它们只会出现在贵族的藏书室内,成为收藏展示品的一部分。
这并非星舰内的场景。因为星舰捏出来的小柜子里空空荡荡,原本塞满的书本全都消失不见。
仿佛法赫纳只是构建出了一个大致的雏形,却没有添加上关键的细节,以此来区分旧日和现实。
但此刻,那些书本全都好好地装在里面。
通往阳台的门也是真实的,当它被推开,夹杂着植物气息的风吹拂进来。
朗看着远方,许多建筑物以熟悉但又不完全一样的姿态展现在眼前,他曾见过它们焦黑崩塌、化作灰烬的模样。
他身处沙瓦勒的赫舍丽宫、那间属于卡兰的小小卧室。
人类所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个场景没什么用处,在金乌冲进祂的本体后,千万道声音抓挠着大脑,仿佛指甲在铁板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又仿佛是烧红的钢刀在搅动,把所有的脑髓和意识切割成碎片。
金乌的外甲发出遭到碾压的咯吱声,系统在发出装备老化警告后迅速断线。
然后他沉入黑暗。
等他再一次醒来,正身处赫舍丽皇宫。
或许阿卡夏裂隙内的时间能够倒流,又或许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但朗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性而行动。
“卡兰?”
通往外界的门紧紧地关闭着,他搜寻了所有的衣柜和壁橱,最后在床底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一个。
年幼的人类——还活着的人类蜷缩在角落里,没有睡在柔软的床上,而是像兽类那样躲在床铺之下。仿佛黑暗的裂隙能够带来一些安全感。
男人不得不俯下身,同样趴在地面上,向着对方伸出手去。
“卡兰?”
没有回答。
于是朗往床底下爬一点,不得不说这种事情从他十岁以后就再没干过。
十岁之前他倒是经常做这种事情,为了吓唬自己的兄弟,又或是为了逗笑自己的父母。
好在赫舍丽宫的床够高,否则以他高大的身材真的很难钻进去。
等到他最终挤到对方身边,谨慎地碰了碰那孩子的肩膀,一声不吭的新型人类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野兽般的眼睛。
“观察,时间?”
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语调的起伏。
“卡兰”只是看着他。
“现在,就去换实验服。”
朗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藏在床下。
他的伴侣在躲避那些研究员。
但床下的小空间并不能带来实质性的安全,也无法拖延下一次观测的到来,所以被找到的新型人类呈现出一种习惯的姿态,冷淡又漠然。
他轻轻地将对方抱在怀里,并且因为狭窄而差点将床拱跑。
“卡兰”愣了一会,悉悉索索地侧过头去看着他。
“你是谁?”
他听见年幼的孩子问。
“你不该,出现,在我的梦里。”
所以这并非过去。
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旧梦,一截意识的碎片——不知为何他们的梦境连在一处,但这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刚认识不久时,阿卡夏的同源者捧住他的脸颊,询问人类是否需要一场永不醒来的美梦,对方可以将那些记录的长轨编织成型,送给他另一个没有丝毫悲伤的人生。
朗在伴侣面前从不保留自己的思想,他知道卡兰偶尔可以阅读那些余波,对方大部分时候并非故意那么做,只是一种附加本能。
他不太介意,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自己的伴侣能够被温柔的情绪所包裹。
现在也是一样。
他怀抱着一只小小的白山羊,这洁白的羊羔还没有学会如何像一名正常的人类那样说话,只能通过简短的词语进行表达。
于是朗轻轻地摸一摸对方的脑袋,金棕色的眼睛含笑注视着警惕的新型人类。
“我来找你。”
他说。
“我来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