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愣了一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抽开盒子,捏住一小撮烟叶,然后把剩下的递回去。
“感谢我会收下,但是东西拿走。”
那冷淡的声音里第一次带着点笑:“我不想丢饭碗。”
直到稽查队远去,海因茨才发出声音。他演戏水平太差,多说多错,因此之前一直面无表情地闭嘴当一枚合格的站桩。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文明一点。”
奎里纳翻了个白眼。
“行行好,您以为我们是什么?原始部落的原住民吗?会拿着木矛和长枪对您进行搜身的那种?最开始这里荒芜得像一片盐碱地,但是好歹过去了几百年,靠军火发家的星球确实不缺钱——起码那些高层人士是这样。现在的哈默拉不会卡正常进行贸易的商队,还有不少想要挑战帕尔纳索斯壁的探险者也都成功地活着离开了这里。”
她神色慈爱地望过去:“真正的惊讶留到之后吧,等穿过沙漠见到阿拉穆特的主城,您会知道自己的猜想有多离谱。”
“当然,如果有人想在这里搞事情,下场就没那么好了。”
她转身望着朗和卡兰。
“刚刚那位负责进行检查的队长说,小哈默拉将科学院——”
“我很好奇,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才让那位苏莱曼做出这样的举动。”
朗接过她的话。
“将联邦的访问者处决,听起来就像是引战行为。我还以为这种野蛮的行径早已在宇宙间绝迹。”
海因茨猛地扭头。
奎里纳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被抓到身份作假,你不会经历同样的事情。”
她耸耸肩:“谁知道呢,你们来到这里是想寻找基因崩溃抑制剂,那就别管那么多。我认为人类应该谨慎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别什么东西都想探个究竟。上次是帝国,这次换成联邦,更远的时期是老哈默拉的暴政,这里时时刻刻都充满矛盾,没有帝国和联邦也会是别的什么,比如其它武装力量。”
“除了基因崩溃抑制剂,我还想找一个人。”
Ignis的指挥官慢慢地说。
“我的一名部下,很可能来到了这里,我想带他回去。”
“嘶。”
女孩瞬间牙疼。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抢单了——你这是什么新型坑人骗局吗?和付定金时的扭捏态度一样,说一半留一半,把我骗到地点才挤出危险的部分。你的部下做什么的?联邦安插在哈默拉的间谍?哈默拉安插在联邦的间谍?”
她果断摇头。
“听我的,不论哪一种,都别掺和。你就当这个人上街的时候丢了、啪地一声消失了、走着走着就没了,这是自然现象,懂?”
海因茨没说话。
但朗在自己的老朋友脸上看见了一个大写的“倔”。
显然奎里纳也看见了,她没好气地“啧”一声。
“行,你是雇主,我们顺带帮你找一找。但是找不到拉倒,而且事后要加钱。一切等先抵达阿拉穆特主城再说,那里的情报贩子比较多。”
她的目光挨个从自己这群不省心的队员脸上扫过。
“先换小型飞行载具。这里靠着海边,距离目的地有点远,我们要横穿一整片沙漠。”
“有点远”不是客套话。
阿拉穆特武装基地的外围,是整个哈默拉最大的交易城市。从星港出发,即便驾驶小型悬浮艇也要飞行上将近一天才能到达。这里缺乏公共交通,一路上哨卡倒是不少,不偏离正规路线的情况下每走一截都要接受一次盘查。
沙漠如海水般被分开,连绵的公路铁轨宽阔宏伟,和风力飞船的航道以及空中运输线相照映,将整颗军火星球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它的心脏部位。还有一些运送装置荷载押送着超常规尺寸的大型武器,一整排车队由配枪小队和大量牵引车开道,把一批批的货物从每一处交易仓库拉往海边。
背景是飞船起降的星港,所有一切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除此之外,入眼全是连绵的沙海,蒸腾起扭曲变形的热浪。
白日里炎热的天气被阻隔在外,但阳光依旧晒得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我……听说过这里。”
当夜色降临,他们依旧离阿拉穆特的主城区隔着近一百英里的路程。
小飞艇穿过几棵孤零零的椰枣树群落,海因茨看见升起的星星落在它们的树顶。
“在内网模拟战里……安德烈说他十三岁的时候,花费四天的时间,穿过一整片沙漠,想要抵达海边的星港。”
“他说自己还差一点。”
现在他亲自走这条路,因此感到愈发的难以理解。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哪怕驾驶飞行载具穿梭在这样广袤的沙砾间,都会让人发疯,他靠自己的双腿沿着道路行走,只会更加困难。”
“这条运输线是新修的。”
奎里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搭话。可能是漫长的旅途太过无聊,少女的天性让她喜欢逗着相对无害的Ignis的指挥官玩。
“老哈默拉时期并没有这样的一条道路。”
她闲着没事干,就将那些烟叶用纸卷成细细的香烟,但是自己并不抽,而是卷好之后磕一磕,将烟叶夯实,再重新把它们依次整齐地放回盒子里去。
“不是什么好故事,我也只是偶尔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听闻。别看我现在穷得叮当响,在离开这里前,我们也勉强算是有钱的高等阶层,虽然被砍脑袋的风险和普通人没多大区别,但终究还是能了解一些秘辛。”
临时的向导对待自己的人生有一种平淡的态度,好像过去的事情终究会化作云烟,而无论多艰难的境地她都会想办法活下去。
“那位小哈默拉在年轻的时候发过昏,想要带着自己的一位妹妹离开这里,据说他也曾试图横穿整片沙漠。然后老哈默拉带人把他们一起抓回去了。”
“对方一直远远地跟着,直到他们快要走出沙漠时才出现。老哈默拉很满意这位继承人的能力,他留下了自己被抽得只剩一口气的儿子,然后将自己的女儿用石块砸到半死后活着埋进了土里窒息而亡——所以那位小哈默拉疯得够呛,武装政变成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同样的手法活埋了自己的老子。”
“听说老哈默拉在伊斯罕宫的地面上抓出了长长的血迹,那沾着血的石砖至今无人敢于挪动,即便鲜血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为风吹雨打而无从辨认。”
奎里纳卷烟叶的手法很娴熟,没一会儿就卷完一盒。
当她抬起头,星星的倒影映照在她的眼睛中。
“再之后,沙漠被一分为二,苏莱曼·哈默拉授意修建的这条大路劈开了沙丘和大地,直通海边的星港。”
海因茨没有说话。
他的瞳孔轻微地扩张,手指紧紧地抓着飞行器的窗框。
在这样的寂静夜色中,奎里纳甩了一下头发。并不在意无人接话,在将烟盒塞回口袋里后,她以一种懒散的姿势盘腿坐在座位上,哼起无名的小调。
那是陌生的语言,飘散在陌生的土地上。
“我们是战争的孩子……苦难与忍耐是一种美德……”
她婉转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伤怀,将这样一首童谣唱出欢快的曲调来。
“……我们是野蛮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壤间发芽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