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个“特别”令星舰心花怒放,它的好朋友、好搭档无疑是一位捧场王,看过来的眼神里都带着崇拜。
这才是朋友间正确的交流方式,人类需要商业互吹,它也一样。
“帝国的督察舰队群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海因茨倒是被引起了兴趣,望着自己找来的刺头似的向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态度很难搞,有一种我行我素的自我。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大概是觉得丢脸吧,傀儡帝国那边捂得死紧。”
奎里纳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他们想趁着新旧武装力量进行政权交接的时候横插一脚,捞笔丰厚的利润,或者看看能不能直接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给收编了,结果被小哈默拉咬下一大口血肉。”
“开什么玩笑。”
她在笑的时候露出一点野兽般的气质。
“他们但凡见识过阿拉穆特主城以东的遗骸峡谷,也做不出这么荒唐的决定。哈默拉从不会遵守善待战俘公约,除非帝国的高层能拿得出大笔的赎金,否则被抓的倒霉蛋就得腐败发烂。”
“那些大人物觉得是个刮油水的好机会,黑市星球能有多硬气呢,见到正规军的那一刻就该吓得连滚带爬。但是他们忘记了,自旧帝国时代起,我的故乡就见识过太多的战争——在毁灭和死亡之间,它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态度令Ignis的指挥官轻微皱眉。
“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既野蛮,也缺乏最基础的道德。”
“我以为保障战败者最基础的人权和生命是人类通用的共识。”
奎里纳扭头看着他。
带着异域特色的深棕眼睛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您和我说道德与共识。”
她轻声嗤笑。
“真正有道德的人才不会陪您走这一趟,他们早因为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政治斗争死得七七八八。”
“猜猜看,哈默拉最早一批定居者的身份是什么?是因为居住地被克里芬一世侵吞、失去家园,被迫驾驶着小型破烂要塞和移动基地漂泊在宇宙间的流民。”
“因为他们的居住星球发现了庞大的铝矿、菱镁矿,并于次卫星同步勘探到溶解在浅层土壤颗粒中的氦-3。”
“旧地时我们出生在难民营,宇宙大移民时代我们依旧出生在难民营。”
奎里纳站起身,看着这位花了大价钱雇佣自己的Ignis驻军指挥官:“克里芬一世觉得这批逃走的畜牲拂了他的面子,想将他们全部镇压处决,所以那些流亡者日夜与灰烬火海为伴。所幸人类那时对于跃迁点的使用还不熟练,远距离往返之间隔着为期超过半年的天堑。等到我们站稳脚跟,连克里芬三世也学会了客客气气地同哈默拉开启对话——这不是因为我们的道德感化了他们,也不是因为那些值得歌颂的情操令世人同情,只是帝国突然发现想要彻底摁死一颗遍布武装力量的星球变得比之前困难太多。”
“纯白皇帝倒是想这么做,然而帝国自己的分裂派就够给他扯后腿。”
难得没有被冠以“疯王”的称呼,卡兰轻微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他并未出声,也不打算介入到这场谈话中去。旧日的一切与他而言显得无关紧要,他只是隔岸看着。他的人类在听见这句话时捏了捏他的手,而卡兰很喜欢这种小动作。
倒是一旁的海因茨本人显得有些尴尬,在椅子上不太明显地动动。
女孩手脚麻利地将有些散落的马尾重新绑好,甩了两下头,很满意于当前的松紧度。
“当然,对我们来说,这样的日子也没多好。靠掠夺而来的积累容不下文明和道德。老哈默拉是一位暴君,他禁止年轻人拥有任何形式的娱乐,饮酒会被处以鞭刑,女人抛头露面走在街道上将被丢弃石块、遭受棍棒的殴打。”
“过量食肉是有罪的,接受教育是有罪的,穿戴愈矩的服饰是有罪的,通/奸堕胎自杀统统是有罪的。甚至有一大部分哈默拉的高层,曾认为利用现代科技接生是不洁的,女人应该采取最原始的生产方式降下后代,不可接受他人输血,她们要走一切哺乳动物所走的路。”
她没有丝毫畏怯地看着与自己身份差异过大的金发指挥官。
“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都选择在我们忍受着痛苦蜕变的时候保持沉默,他们拿走了我们的家园,而老哈默拉拿走了我们身为‘人’的身份。所以枪支和利刃是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所学到的第一节课,苦难是我们所习得的第一种语言。”
“等到小哈默拉撕碎了这一切,将内外一切敌人的尸体高悬在阿拉穆特的城墙之上,让我的兄弟姐妹们随意散落自己的头发行走在街道之上,世界的声音便轰然而至,为那些死去的人流下无尽的泪水,仿佛之前的缄默只是一种错觉。”
“您是其中的一员吗?”
“一个在哈默拉出生的人。”
她没有等待一个回答,只是冲着对方摇一摇手指,带着点奇异的笑容。那笑容有一种符合其年龄的明丽:“一辈子也走不出那里。我的父母离开哈默拉太多年,他们依然会在听见庆祝的礼花声时惊慌失措、寻找最近的掩体将孩子藏进去。”
“您看,我虽然获得了一个联邦的身份,但我的身份卡属于低等公民,甚至不能自由往返于中等宜居星球,也被大部分公共载具所禁止,所纳税额依据外来人口比例基准核定为百分之四十,不按阶段缴纳,这是联邦绝大多数中产家庭都不曾达到的税率。我的母亲只需要在中等星接受半小时的治疗就能痊愈,但是我搞不到一张去中等星的船票,只能一次次搭乘黑市的运输船往返、攒点小钱。”
“这一切正诉说着我的心依然活在那片硝烟下,我的血管里流淌着野兽的血。”
“所以——”
奎里纳轻快地对凝视着自己的绿色眸子眨眨眼,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别用您优雅的高尚来评论我,也别用您高贵的道德来审判我。”
“我们之间只有交易关系,怜悯或是劝诫都让我觉得恶心。”
“因为我们生来便不需要作为人类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