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工作上的搭档。她是能力出众的下属和同僚,也是值得信赖的友人。”
沉默片刻,海因茨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即便这问题涉及到一部分个人隐私。
可能是夜深人静的空旷问讯室内,面对着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太容易走神,他没有因为这不算友善的质疑而生气。
“我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思想,但我选中她是因为她的履历足够优秀。和对方的性别、年龄、出身背景都无关。”
“你们有一种病态的互相依赖。”
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安德烈难得没有乱杀一通。
“一个抓着另一个不放,彼此做出保护的姿态,但于实际毫无用处。明知道前方是泥潭,还死死地往下沉。”
“你知道她不想留在边境星球吧?”
海因茨:“……”
他不知道。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
低声笑出来,安德烈后仰着靠在椅子上。
“你甚至没有这个概念,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脸上全是茫然。指挥官的‘朋友’做梦都想回首都星,Ignis没有升迁的指望,她的焦虑连我都能嗅到气味。三年的时间,如果你有哪怕一次问过她,她都会直接告诉你她的想法,而你也不会是现在这种表情。但是你没问。”
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你在想什么,为了自己的老相识整日奔走,做一些无用的努力,然后将自己困在权力的圈子之外吗?”
“海因茨·霍尔曼。”
缓慢地叫了对方的全名,男人看着他,看着比自己年长一轮的长官。
“我说过,你的身上带着那些无用的天真。出身于霍尔曼家族的旁系,拥有其他人梦寐以求的起点和关系网;第二军的上一任军团长霍斯特为你保驾护航,甚至就连卸任时都想办法保住了你的副官和机甲,只是让你以平级的职位调动到一颗不算危险的边境星。”
“在过去的三年里,你连一群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地痞流氓都没能摁住,你的士兵甚至敢在训练场上当众开你的黄色玩笑。”
“你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一步比一步更往低处走。事实是你既没有拉着自己的副官从泥潭里挣扎出来,也没能为第五军翻案。”
撕下笑嘻嘻的外皮和愤怒的伪装后,灯光后的男人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坐在阴影里。
“除了真诚,你目前一无所有。”
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这都是相当严苛的评判。
海因茨有一会没说话。
安德烈没什么同情心地思索是否把话说得太过不留情面。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准备收获某种愤怒,抑或是压抑着情绪的绿色瞳孔。那样的眼睛很美,就像他收藏的某块祖母绿。他将那块石头镶嵌在戒指上,佩戴的时候习惯捻着盘绕出细密花纹的戒身转动,然后关节触碰到冰凉的打磨面。
“你……”
然而等到Ignis的指挥官再度开口,那双绿眼睛看过来,里面依然干净到让人愤恨。
“你之前在伪装。”
第一句话就让兴致缺缺的野狗挑起眉毛,差不多怀疑起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但是海因茨的第二句话,却不走寻常路地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方向。
“你对于我敌意大于服从,无论何时,你都发自内心地看不起我和我的出身。”
“可当你面对伊莲娜,说出话语虽然难听,却每一次都在试图将她踢出舒适圈、让她放开我往前走。”
橄榄绿的眼瞳在柔和的光线下如同猫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棕色眼珠的深处:“你无意识地维护她,同时也嗤笑她的境遇,好像你会因为她的妥协而感到不快。”
“你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安德烈没有动。
他和自己的长官对视,双方都未移开视线。他在那令人生厌的眼睛中看见一点疑惑,一点洞彻,和一点令人恶心的坦诚。
他之前的判断存在失误。
Ignis的指挥官并非真的迟钝,所谓的迟钝是有针对性的,譬如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感受不到那位“卡兰”的身上有着多么可怕的气息,也会偶尔疏于对自己下属人生目标的确认。
然而更多的时候,对方快刀斩乱麻地推平了一切堆砌的假象和纷乱的人心,跳过繁琐的步骤阅读一个人最原本的情绪与面貌。什么人值得信任,什么人需要远离。
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官,会以一种没有杂质的眼神,扒下他随手披上的表皮,去看一看那些流脓的血肉。
安德烈笑起来。
“我收回自己的评价。”
他说。
对方不是什么名种猫,对方是有着浅绿眼眸的成年男性。
“您是个人。”
海因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是在侮辱我吗?”
他问道。
“他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在基地的另一边,角落的休息室中,卡兰看着自己的人类动作迅速地铺床叠被。
朗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显得又快又利落,好像整顿床铺的行为刻在了他的基因里,令曾经的新型人类流露出一些好奇的神情。
“也是个很好的人。”
而已经放好枕头的男人满意地拍一拍,又伸手在床垫上摁摁,试探这家具的软硬度。
“有点骄傲,也有点较真,但人很不错,是一位值得全心信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