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深入内陆,抵达第一个居住点的时候,卡兰仔细地打量自己见到的一切。
猎犬小队摩拳擦掌做好了掘地三尺的准备,而被掘的对象正在悠闲逛街。
这里呈现出一种世纪末的景象。
高大巍峨的建筑矗立,有着最原始粗犷的线条,但内部装饰却显得粗制滥造。既像是随便塞了点人口进去的集体厂房,又像是被抛却在时光身后的旧时代的缩影。
一些巨大又突兀的混凝土工事构成这个星球的底色,带着过去的风貌。
“你想要吗?”
他俯身去观察摊在路边的交易物品,却招致了人类的误解。
“飞行载具的空间不是很大,但我们可以少买一点。”
朗说,之前他找了块隐蔽的空地,将小型飞艇停靠锁定在那里。
“你喜欢哪个?”
他没有说面前的这些东西都是破烂,因为他的同伴脸上正带着些好奇的神色,长时间地观察那些旧旧的玩偶,各种不成套的工具,还有五颜六色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掘出来的无名矿石。
卡兰的手还搭在对方的手臂间,轻轻地摇头。
“不用。”
棕黑色头发和棕黑色眼睛的外皮让他看上去更加亲民一些,唇角含着笑。
“我看看就好。”
在此之前,小型飞艇刚刚找到合适的地点并停栖下来的时候,人类同他谈过要将借的钱退回来的事情,但是星舰的主导者没有同意。
“你担心同伴的家人陷入困顿,所以才向我开口请求。”
“你想帮助他们。”
他温和地说。
“但我从不收回自己赠予他人的事物,无论是好是坏。将它当作导游费吧。”
被拒绝的男人不进行更多分辨,而是认认真真为出任导游做准备,并且大有随时砍价刷卡的架势。
卡兰给他的匿名账户里打了两百九十万里瑟,差不多够买一万个他,很难说对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带着某种恶趣味。
“我能用这笔钱给自己赎身吗?”
朗开了个玩笑,那只金棕的眼眸也被伪装成普通的棕色,怀带促狭提问。
“既然你不打算收回,那么我对它应该拥有完全的支配权。”
“不能。”
卡兰也笑了,他的手温柔地挽住对方的胳膊,回应了这个调侃。
在自己尚未觉察到的地方,曾经的新型人类逐渐展露出端持之外的本性,那是有点不太健康的情感类型。
“我很喜欢你,所以请求驳回。”
“直到死亡来临,直到你的灵魂沉入阿克隆的长河,你都将是我的。”
被长久束缚在规则中的傲慢帝王不太考虑道德层面的事情,他理解人类所追求的平等与自由,但是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所有枷锁被阿卡夏撕碎,爬出子宫的怪物本身的性质整个翻转颠倒。
他既不在意这个族群的普世价值,也不在意经由人类所判定的对错,无数纷纷扰扰的声音重复了太多遍,最终化作无意义的沙沙底噪。
对此朗只是轻声叹气。
“不要将自己说得像个坏人,卡兰。”
另一只空着的手抚摸了一下对方棕黑的短发,这捏出来的虚假表皮远不如真实的柔软。
大部分人听到这样的论调都会勃然大怒,但人类处于意识与情感的动荡期,死死缠绕的裹挟感只是让他感到一点安心,和一点无可奈何。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商品,人也不应该成为商品——如果有人试图那样做,我会去阻止。”
“在有限的生命中,我希望自己能够像一名普通的人类那样活着然后死去,正如我不需要一个很好的、漫长的梦境,自由与尊严是无法被放置在电子秤上进行交易的物品。”
彼时他们站在刚刚停稳的小型飞艇前,为那台老古董设置锁定程序。
“但是我很乐意作为朋友兼同伴,与你一起旅行。”
所以赛根先生的山羊总想着跳出羊圈、奔向群山。
在拥有了自己的花豹后,卡兰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这个故事,然后发现愚者之间总有相似之处。
拥有漂亮皮毛的野生动物全都不愿戴上金灿灿的锁链,被关在华丽的房子里。
“好。”
他应允了对方的话语,同时微笑着询问自己的乘客:“所以你是怎么跑进铁笼子里去的?你可不像是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麻烦的人。”
“在逛S713之前,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冲动消费。”
“……”
朗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点尴尬。
“猎犬小队追得太紧了。”
他最后说,转身抬腿踢上飞行器的停靠栓,加固完最后一道电子锁。
“他们从联邦的地盘一路追到沙玛努帝国的交界处,我差点没跑掉,准备混在运送尸体的黑市交易船里换个地方继续躲藏。”
“我当时身体情况有点糟糕,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偷渡没成功,被黑市贩子揪了出来。”
“没成功”是一个太过要面子的说法。
实际上,这是他职业生涯中少有的大失败操作,让朗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尴尬。陷入野兽般浑噩状态的濒死男人被一群端着枪的走私犯从死人堆里拖行着,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揍,然后又被随意扔进笼子。
“他们只要完整的尸体,我不太符合……那一批的货物标准。”
“我听说过类似的故事。”
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乘客,卡兰这段时间都没再阅读阿卡夏相关的记录。法赫纳觉得他的人格是易碎的瓷器,每天嚷嚷着不准他触碰与潮汐和记录有关联的事情,担心带来更多的消耗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