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样子的?”
可能是最近被搭了太多次,导致实在过敏不起来,男人金棕色的眼眸因为这接触垂落一瞬,便再度转回监控屏和挡风玻璃上。
失去一只眼睛让他在进行距离判断时存在偏差,需要借助仪器辅助修正。
“它有十七英尺高,黑色外甲,配备了一台核心动力炉,可以脱离地表进行空中作战。”
太久没有与人谈论起这样的话题,朗的声音低沉平稳,但是并未停止。
“我给它刻上了一个印记,1917——那是我故乡星球的代号。”
“最开始我在武器库里淘到一架没有人要的老式机,新兵总是很难抢到趁手的装备,剩下来的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难用到了一定程度,卡姆兰永远缺乏高质量的机械师,于是我对它进行了改装和翻新。”
“它是一位很好的搭档,虽然年纪不轻了,但灵敏度和可操纵度都十分优秀。我喜欢分量更沉一点的握持感。”
他利用所有闲暇时间和不够吃饭的工资,琢磨研究自己的搭档,属于贷款上班还要倒贴钱。
参军最初几年最现实的问题,竟然是吃不饱肚子。
前一任舰队指挥官劳伦斯是一名严格的教条主义者,很爱护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但是也相当认死理,觉得营养剂就是最好的配给,口腹之欲则属于非必要的事物。
为此处于对方管教范围内的兵给从来不笑的舰队长起了个“点名教授”的外号。
那时金乌舰队还没有更名,尚且以不坠的白鹰作为第五军的标志,氛围和每一个前线基地一样风气肃杀。
营养剂提供的能量足够,但是安抚胃袋的效果实在太差,训练量极大的新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饿得嗷嗷叫。
朗因为和同伴半夜组团钻厨房被通报了不下十次。
脸色黢黑的指挥官大刀阔斧地坐在门口亲自堵人,每次都将这群不干人事的玩意儿逮个正着,仿佛鼻子上装了雷达。
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人永不认命,其他士兵被堵门后往往都会当场认怂,朗就不一样,他选择扛起室友掉头就跑,边跑还边喊着提醒暗中观察的其他同伴:“点名教授来了!”
“把他给我轰下来!”
气得暴跳如雷的劳伦斯眉毛飞出天灵盖,看上去恨不得将这惹是生非的家伙一梭子捅死。
“我要看着他去训练场滚铁环,直到把铁环滚成直的为止!”
等到劳伦斯因伤退役,他从对方的手中接过指挥权,前任舰队长的脸色难看得可以拧出水来。
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斗智斗勇,朗大概滚平了一沓铁环,每一个铁环都被挂在指挥官的展览室,以此警示后来加入的所有新兵。
“不准乱搞!”
老头子的力气很大,握手的时候像是要把男人的手给拧掉,以一种凶狠的气势瞪着他,好像这不是什么告别仪式,而是互相谋杀的大舞台。
“不然我会把你的**给***然后再****!我要让你***的名声****!”
可能教条主义者一辈子的脏话储备全用在了这名刺头身上。
在一个很好的天气里,对方穿着洗到发白的便服,登上离去的飞船。
手里拎着一大兜子从墙上摘下来的歪歪扭扭的粗铁丝。
那是前任指挥官唯一带走的东西。
朗站在空港处,冲对方挥挥手,收获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喷气音,和一个洋溢着严肃气息的后脑勺。
劳伦斯离开的第二个月,第五军的食堂得到了翻新,营养剂搭配着正常餐食供应。
再然后,曾经年轻的新兵们早已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不知不觉地成长为了战斗经验丰富的旧人。白鹰的旗帜被取下,三足金乌取而代之。
“你很适配重型甲。”
静静聆听的卡兰说,他没有再去看窗外飞速闪过的建筑群,而是专注于男人想到哪说到哪、有些跳跃也带着点快乐情绪的话语。
当他挨着对方的手,能感觉到那温暖的手指偶尔会想要高兴地敲一敲扶手、打出些轻快的拍子。像是陷入回忆中去,对方甚至没觉得这样的贴近有哪里不对,而是以一种近似于温情的柔和力道握回去。
“也很喜欢前任指挥官。”
朗因为这笃定的话语而沉默一瞬,那些源源不断的分享欲好似突然落入水中。
“我……”
“如果我送你一台更高大的机甲,你会变得快乐一点吗?”
阅读到那急转直下的情绪,卡兰温和地提问。这其实是个复杂的问题,大部分人在面对帝王的恩赐时,总是表现出感恩戴德的谢意,哪怕他们心里觉得收到的东西是依托答辩。
曾经他会怀带一些莫名的趣味,去观察各式各样的反应,但这一次是例外。他对于被划定到自己庇护范围内的对象拥有着足够的耐心。
“法赫纳也会很高兴为你做些什么。”
“你……算了。”
朗的表情看起来想笑又想叹气,但漫上来的负面情绪倒是直接被这突兀的话语所打断,他忍不住将目光从前方短暂移开的几秒,看向自己的同伴。
“你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我没办法想象那些贵族家庭的成长氛围,所以也不算了解你。”
他唯一深交的老派世家的继承人只有出身于霍尔曼这个姓氏的卡特,对方也是温吞文雅的性格,却远不会像这样,仿佛隔着一层膜打量着世界,永远和万事万物都抱有一定的距离。
“我的家人很好。”
思索了一下对方的话,波旁夫人和抱在手臂间的婴儿都很温暖,卡兰笑着给出答案。
“他们是很好的人。”
朗没有再说话。
针对机甲的提议,男人并未说好或是不好。
他只是轻轻地握了握对方冰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