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病了吧?哎哟,可怜见的,还好碰上了小介医生!”
“小介医生,俺姥姥说要谢你给她治好了腿,喊你明天来俺家吃饭。”
介之舟温和地笑着,一一点头回话,脚步却一刻不曾慢下来。
牵星动的侧脸靠在他的后肩,能听到他缓慢的心跳声,还有背上一对清癯的蝴蝶骨,形状好看得很,就是有些硌人。
走过几道田垄,又爬了一段坡,二人终于停在了一座小院前。
他将人安置到屋内的床榻上,在满柜子的瓶瓶罐罐里挑出薄荷膏与人参片,一个抹在牵星动的人中,一个微微掰开下颌,让她含在舌底。
随后,又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用手背试过温度,蘸湿布巾为她擦拭脸上与手臂的伤口。
他的动作实在轻柔,牵星动感觉不到痛,反而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她任由贤惠的美人为自己忙前忙后,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愧疚,还愉悦得轻飘飘的,好像要飞到天上去。
她低声唤道:“小介医生……”
介之舟换了一盆新的热水,回来看到榻上的人睁开了眼,欣喜道:“你醒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牵星动偏过头来,对他弯了弯嘴角:“没有了,多谢。”
“我方才为你仔细把了脉,幸好,没有内伤。”介之舟道,“咳血或许是因为你心中郁结,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多亏小介医生妙手回春。”
她面上带笑,然而目光却落在不知某处,虚飘飘的,没有一点神采。
他被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得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牵星动似乎感觉到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说:“不用试了,我的眼睛看不见。”
“为何会……”
介之舟生怕戳到她痛处,连忙转开话题不再多问,“姑娘身上还有别的伤吗?我看这些裸露在外的伤口有些已经发炎了,其它伤处也应当尽快处理。”
牵星动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奈何浑身上下都是散架似的痛,一时也觉察不出哪里还有伤,只能说:“我不知道,或许后背有伤,还要麻烦小介医生为我看一看。”
她说着,低头摸索到了衣带,伸手就解开一条。介之舟也不忸怩于什么“授受不亲”,凝神去寻她背上的伤,在肩胛骨凸起的地方发现一处红肿。
“你的背上有一片红肿,看上去像是伤到了骨头。”他问牵星动,“我能伸手按一按吗?”
“请便。”
牵星动自己也记不清这零零碎碎的一身伤都是在哪里弄出来的。很快,红肿发烫的地方贴上了一根微凉的手指,对方轻轻一用力,钝痛袭来,牵星动头一次没能忍住,低低痛呼了一声。
她蹙眉,下意识地想要咬紧下唇,然而转念一想,反而张开口放任自己痛呼,甚至还挤出一滴眼泪来。
“骨折了。”介之舟叹了一口气,“你先别动,我去寻药来。”
他翻出药膏帮牵星动抹上,又缠了几圈布条固定伤处。看见牵星动的衣衫实在脏得很狼狈,就想问她要不要换件衣物,谁知一扭头就看见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含了一滴眼泪,在他愣神的那一瞬间倏地落下,砸在被面上,洇湿了一片。
“姑娘,你……”
他张了张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叫牵星动。”她说。
这个名字古怪得不像名字,单拎哪个字出来都让想要称呼她的人无从下口,介之舟纠结半晌,只能放弃:“牵星动姑娘,你……你怎么哭了?是伤口疼吗?”
“我哭了?”她一愣,摸了摸脸颊,果然有一道湿润的痕迹,无奈道,“也许吧……这双眼睛已经失明太久,或许再过几年,我就彻底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她又安慰介之舟:“没关系,我能忍痛。你治伤就好,不必管我。”
介之舟第一次怀着这么复杂的心情医治病患,他将牵星动身上大小伤口依次包扎好,该上药的上药,该热敷的热敷,忙前忙后不辞辛劳,反而更关心的是对方会不会疼。
最后看着她右腿上复发的旧伤之时,介之舟终于忍不住问:“姑娘,你这一身伤到底是如何来的?需要去报官吗?”
报官?
报官抓的是谁还不一定呢,牵星动想。
又得开始胡扯了,这次把锅扣谁头上呢……
山匪、县令,还是马长富?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一视同仁比较好。
“不要报官!”牵星动猛地攥紧了半盖在腿上的被子,连连摇头,露出祈求的神色,“不要报官,不要报官!”
介之舟道:“好好好,不报官。你别害怕……”
他看见牵星动的鬓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没有多想便伸手为她拨开,直到对方如同抓救命稻草一样将他的手攥在掌心里,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
那么越矩的动作,怎么就……
牵星动没注意到,她的心思全在编故事,与好不容易握在掌心的那只手。
这人手长得也好看,掌心有一层做农活留下的薄茧,腕间的皮肉却十分细腻。
“小介医生,你是个好人,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县衙和五福镇的马员外互相勾结,我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
“我为了活命,逃到了苍山之上,却遇到了山匪,又被他们截去。”
也不算全是假话,毕竟她真的能有这么倒霉。——话说回来,介之舟的左腕上居然还戴了一只玉镯。纤秀的手腕配上这只白玉镯,当真是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在回匪寨的路上,我趁他们夜里休息,又悄悄逃跑了。在山林里,我找不到方向,只能蒙着头胡乱走。”
“最后,我就逃到了这里,体力不支晕倒在河边。”她将介之舟的手握得更紧,泫然欲泣道,“幸好遇到了你,小介医生,不然我现在怕是已经死了!”
她这一段话拔起萝卜牵出泥,七分真三分假,介之舟一时反应不过来,顾不上分辨,心中只是为她提心吊胆。
“权贵勾结、山匪横行……五福镇竟有这种事?”
“若非亲身经历,我也不会信。”牵星动道,“外面只知五福镇位于苍山脚下,受三清观庇护,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小介医生,你知道吗,就连那所谓‘乾坤正道’的三清观也是一丘之貉,只不过藏得更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