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华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
“师尊?!”司安猛退两步,直到后背装上了墙面才停下,“月…月亮都这么大了……师…师尊…怎么还没歇息?”
“巡逻。”衡华简洁明了地回答了问题,“你呢?为什么不睡?”
月光撒在衡华的衣角上,似乎是将他溺在光影之中,干净、出尘地干净。
“我?”司安瞥开视线,用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答:“流景睡觉……不太老实,他…打把势。”
没错,一个时辰内,南流景说了七句梦话,打了九个响嗝,抱了司安三次,踹了他四脚,四脚之中有两脚将他踢下了床,好在是没打呼噜放屁。
“来我帐中吧。”衡华突然道。
“啊?”
司安呆住,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来衡华帐中?做什么?只有我和衡华?睡哪里?我们睡一张床?贴这么近?那会闻到衡华身上的香吧?衡华的帐中也有股淡淡的香,是什么香?
不对!不对!这个发展方向有问题!
就在司安脑内风暴几乎要将他淹没时,衡华的声音再次轻轻飘来,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他的胡思乱想:“我与流景睡。”
“不用!”司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拔高了几分,“我没事!真没事!”
他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衡华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他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方锦盒。
“民间旧俗中,及冠之年,当由父亲为其束发加冠,三加弥尊,谕其志向。如今不在宗内,诸礼只得从简。”衡华将锦盒递向司安。
司安的目光完全被那顶发冠攫住了。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锦盒边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师尊……还记得这个?”
在现世,从未有人记得他的生日,更遑论什么成人礼。
这顶冠,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心底最荒凉的地方。
司安的目光落在发冠上,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纹路,云纹为底,两侧是展开的羽翼,点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玉石。
“你是我的弟子,你的及冠之礼我怎能忘记。”
衡华望着司安,司安痴痴地望这那副冠。
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子吗?
人这种生物很复杂,也很简单,复杂时他们自己也会看不清自己的想法,也可以简单到,他们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些远远不够。
心底有个声音在喧嚣,我想要更多……
“师尊……”司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发冠……是早就备下的吗?”
衡华却忽然哽住了。他想起了这孩子自幼便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尤其抗拒自己的靠近。
此刻这般亲昵的举动,落在司安眼里,是否会更添厌烦?
他垂下眼帘,将锦盒往前又递了递:“明日去找丹维长老,他会为你行加冠之礼。”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便要离开,“夜深了,早些安置。”
“师尊!”司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呼出声。
衡华闻声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司安那双总是带着不羁或狡黠的桃花眼,此刻竟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却可以清晰地倒映着衡华的身影。
那眼神里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丝孤注一掷般的勇气。
“师尊现下……”司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在试探,“可有空……为弟子加冠?”
衡华的身形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寂然无声。
可司安的的目光中的希冀随着衡华的沉默,逐渐黯淡了下来。
心疼与愧疚就这样再次漫上衡华的心头,他从那僵硬的唇齿间,轻轻挤出一个字:
“好。”
后来回想那一刻,司安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衡华束发的手艺着实一般?
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偶尔擦过他的耳廓和脸颊,有些凉,却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此冠非饰首,实为量心之尺。”衡华低声,却不似从前般冷淡,杂糅着许多他不曾有过的情绪,“冠至尔首,道在尔躬。 忠以事君,孝以事亲。 恭兄友弟,睦族和邻。 行必端方,言必忠信。从此成人,永葆天真。”
一字一句伴着月色如水,淌入司安心间。
可他喉头哽咽,唇瓣几度开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逼出一句:“师尊……轻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