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吻痕?
昨晚有到这种程度吗?
她完全混乱了,身形僵直地立在镜子前,下意识地偏转了角度,像是想要自欺欺人地当作看不见。
然后江潮便发现了另一道红痕。
“溱,”脚步声响起,菲德丽在外头轻敲卫生间门,问她:“你快要准备好了吗?”
几道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那抹红像是有生命一般晕染上了耳根与脸颊。
江潮把衣领扣到最顶端,深深吸气,扬起嗓音回复:“我就来,菲德丽教授。”
一直到上了出租车,菲德丽教授与她聊起近况的时候,江潮剧烈起伏的情绪才稍稍平稳一些。
车辆驶上大道,她抽空看了眼手机。
经纪人看到了她的来电,清晨时给她回拨过电话。江潮编辑新讯息,问她有没有宿舍的备用钥匙。
对方这一次回应得很快,说是找人给她送过去,问她着不着急。
江潮回复了一个“不急”。
街灯在她的面颊上流淌,江潮往车窗边靠了靠,垂眸看着手机屏幕,迟疑地在微信联络人中找到了保姆张姨的名字。
她暂时不想回到那间宿舍……或许用“不敢”来形容更为恰当。
酒店人多眼杂,何况今天早晨已经有人认出了她。
江潮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可以落脚,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理论上的家。
出租车下了高速,在市郊的某所精神病院停下。
司机从后视镜里好奇地打量她们,菲德丽拍拍她,说“我们到了”,笑问她怎么走了这么久的神。
江潮分明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此刻却做不出决定,跟着菲德丽下车,抬头望向眼前。
天穹灰蒙一片,与深灰色的医院大楼难分彼此地融为一体。
在走过铁门之前,江潮拿出手机,终究还是给张姨发送了一条信息。
他们来得稍微有些迟,讲座已然开始。她跟在菲德丽身后,从会诊厅侧门进入室内。
纽森与艾米早就收到菲德丽的短信,神态兴奋难掩,幅度极小地抬手与她挥了挥。
江潮对他们露出笑,目光在桌边扫了一圈,在看见某张面孔时突兀地顿住。
那人也看见了她,眉毛微抬,视线在她的面孔上停留了许久,没什么表情地转开。
几秒怔神,江潮收回眸光,跟着菲德丽在桌边落座。
这次的交流活动由国内外数座音乐学院一同促成,参与人员大多是学者,与一些业界内的兴趣人士。
音乐治疗这个领域很小,但发展速度飞快,新的研究与理论层出不穷。
江潮本来心神不宁,随着时间渐渐沉浸在讲座里。
音乐治疗本身便是她自己热爱并选择的职业,讨论提问环节时,她虽是与这场交流会无关的外来人,却仍旧情不自禁地参与其中。
主持讲座的一位教授似乎对她颇为欣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学生?有在读博吗?”
江潮嘴唇微启,犹豫着该如何介绍自己。
“她叫江潮,是大陆的一位流行歌手。”
另一道声音在她出声前响起,“走的是黑红方向。与在座的各位不太一样。”
“噢,是这样吗?”
那位教授挑起眉头,神色显然有些意外,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看来你与她相识,泉?”
“是的,”泉伶平静应,看向江潮,“我们相识。”
会诊厅中静了一刹。
从事这个行业的人都具有一定的情绪敏感度,几秒静默,菲德丽笑起来:“她是流行歌手,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纽森玩笑道:“菲德丽教授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都要听腻了。”
话题被岔开,讨论自然而然地继续进行。
讲座结束得十分顺利,一行人移步心理治疗室,江潮走在最后头,和纽森与艾米并排。
“好久没见到你,”艾米挽起她的手臂,小声问她,“那个女人是谁?怎么看起来对你这么有敌意?”
“好不容易见到你亲爱的朋友,你却只想着听故事——艾米,你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八卦的姑娘。”
纽森批判道,扭头看向江潮,话音猛地一转:“不过我听说那个女人也是一位颇具名气的中国歌手。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他们一个人在系内拥有着“八卦贩子”的称号,另一个被江潮的同事们戏称为最闹腾的实习生。
江潮被二人一左一右地围着,避无可避。
她走得较慢,眸光微晃,落在泉伶的背影,又偏开。
“我不知道。”
江潮眉梢轻颦,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唇珠,“她从前……是我家公司的艺人。”
江潮在曲溪的那段时间,泉伶仍是群星的艺人,在娱乐圈中很是活跃。
她是江潮年少时最喜欢的歌手,在江潮幼时教过她唱歌。那会儿江潮在曲溪过年,江文生的秘书还问过她,要不要回来看泉伶在年会上的演出。
后来江潮出国,彻底逃避了与家庭相关的一切,“泉伶”这个名字,便自然而然地淡出她的视野里。
江潮不知道泉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也不知道她的态度源于何处。
长廊走到尽头,她回过神来,抬步拐过角落,察觉到纽森注视着她的目光。
“……怎么了?”女孩稍怔,紧接着弯起唇角,笑得恰到好处,“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一些事情。你们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纽森说,“我只是突然感觉,你回了一趟故乡,好像变得很不一样。”
“噢,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艾米猛然点头,“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
治疗室被安排在医院朝南的一角,阳光自长廊一侧连成一片的玻璃倾洒而入,斑驳的明暗在瞳底流动。
疲倦又忽地涌上心头,漫向四肢。她面上不显,笑着调侃:“还有你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
艾米忸怩道:“当然,评价别人是我最讨厌干的事……”
纽森直白打断:“你变得很忧郁。”
前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江潮垂眸,看着脚下的阴影。
光影衬着她的眉眼,她说:“也许我一直是个忧郁的人。”
纽森反驳得飞快:“不,那不一样——你身上的音符,就像是换了一张乐谱。”
诊室近在咫尺,纽森加快了几步,为她们撑开房门。
在江潮经过的时候,他放低了声音。
“溱,”他问,“你以后还想要回到波士顿吗?”
波士顿,那座距她的家乡上万公里,近乎拥有半年寒冬,厚重而安静的城市。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的那一瞬间,有很多人、很多事,从江潮的思绪中一掠而过。
她也想起了应潭。
那个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却突兀地在生命中再度出现,甚至一点一点地入侵了她的领地的过客。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终于回答,“我想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