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有这样的念头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零君。”
降谷零的笑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停住了,眼前正在嬉闹的好友们也停住了。
他们转头看着他,身后的那个人也在凝视着他。
“零君。”那个人又叫了他一声。
降谷零被他烦的忍无可忍,自从联合搜查开始后他就很少再用那样阴阳怪气的语调去和他说话了,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赤井秀一,你真是阴魂不散。”
我都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还要跟来。
眼前的画面坍塌,他坠入了黑色漩涡,连同身前身后的人一起。然后,他醒了过来。醒过来发现梦里那个不停烦他的人就趴在手边。
唉。降谷零无声叹了口气。他仅存的两根没有包纱布的完好手指就在赤井秀一的脸颊边,距离近到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就能碰到那人的脸。
但是他没有动。
*
“在想什么?”
恋人亲昵的语调唤回了跑远的思绪,降谷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想到了一点很久以前的事。”
赤井秀一将笔电合拢,从藤椅上起身走了过来,在降谷零旁边坐下,伸手摸向他的额头,神情紧绷的多摸了好几秒才松缓一点。
“我好多了。”降谷零抬手把他的手背抓下来,触到一手冰凉后当即皱眉,抓着人的手拢进了被子,“说了多少遍冷的话就到床上来,实在不行找个被子搭一搭也行啊,你当你现在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吗?”
在夏天,空调自然是避不可免。不过为了照顾降谷零的体寒,卧室的空调温度一般都不会开的太低。奈何这款由有希子夫人推荐的空调机性能超棒,冷风效力十足,开一点凉气就嗖嗖的。自从有一会赤井秀一因为吹空调感冒了,降谷零就不许他只穿着单衣在空调房里待着了。
恋人的担心总是令人无比受用。赤井秀一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在被子里反客为主,将比自己还要凉的手指拢进手心,才笑道:“零君,我也不过才比你大两岁,自认还没脱离年轻人这个范围区间吧?”
又道:“上次只是个意外。”
说着被子里的手开始不老实,攥着降谷零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摩挲过去。
降谷零眼含笑意的瞪了他一眼,没把手抽出来,还是说:“那也可以坐到床上来,舒服一些。”
说完又开玩笑的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觊觎你的客户信息的。”
赤井秀一几年前从fbi辞职,回来和工藤新一合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这事一开始是瞒着降谷零的,等降谷零知道的时候这人已经什么都处理好了。
被恋人偷偷憋着弄了个大的,降谷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默默消化了一天后给人在公安的系统登记了信息,将赤井秀一扔进了公安的射击训练场,兼职一下射击教练。
所以现在严格来说,两人其实还算半个同事。降谷零对这层关系不置可否,赤井秀一却乐在其中。
有新来的警察去射击场登记训练,偶尔遇上了正在客串教官的赤井秀一,还会叫他前辈或者警官,赤井秀一都面不改色的应了下来,回去以后还会和降谷零学舌,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把人逗的面红耳赤。
知道这是恋人在对他表达关心,赤井秀一没再开玩笑,另一只手抚上金发青年的面颊,在他的面皮上轻轻摩挲。
岁月真是对零君格外优待。赤井秀一心想。
已经35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和他们初见时一样。刻意收敛一下眼神和气质,走在街上还是能被人误会成学生。
这么想着手指又慢慢上移,滑过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最后停在了眉宇之间,轻轻揉了揉。
“怕吵醒你。”赤井秀一凑过去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你睡得不安稳,很疼吗?”
降谷零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点点疲惫又占据了身体的主动权,他将头靠在黑发男人肩头,低声道:“我又梦见他了。”
饶是早就猜到了,赤井秀一还是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身上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
他的手停了一会才移动到降谷零的后颈,轻轻摸了摸。
“嗯。”他低声道。
*
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降谷零的异常。
包括他自己。
在与组织的决战中,他从四楼摔了下来,身上有多处骨折伤肯定在所难免,打着石膏的右腿恢复的比其他部位要慢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一开始没有人觉得这是个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
直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动,检查结果证明降谷零的右腿已经痊愈了,可他还是站不起来,众人才惊觉这其中的严重性。就连降谷零自己也是愣了半晌,才一脸恍然的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未解谜题。
他的右腿躯体化比较严重。伴随着无故的疼痛,最令他觉得难熬的就是没办法独立行走。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降谷零心想。
面对风见裕也的欲言又止,还有偶尔来探望他的小侦探的忧心,他都满脸笑意的向他们表示这不是问题,有病就治病,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说,他积极配合治疗,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强迫自己不去逃避,把伤疤重新撕开,为的是剜掉里面的腐肉。
刚开始的时候是挺难受的。降谷零承认。不过慢慢地就习惯了。
习惯了,就能适应了。
那段时间赤井秀一经常来看他。次数最频繁的一回坚持了九天,每天都会过来。
降谷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更不明白他明明还处在卧底结束后的审查期,以赤井秀一fbi的身份,按理说是不应该和他有什么接触的。但偏偏他的顶头上司黑田兵卫就是给了他探视许可。
好吧。降谷零内心叹气。
那段时间他几乎不和赤井说话。少有的几次都是简单的问候语,不带什么感情。他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在赤井秀一面前容易失控的情绪。哪怕他的心理医生曾建议他让他和那个人好好谈一谈。
但是谁都可以,只有他,不可以。降谷零固执的想着。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还是在那个讨人厌的fbi面前犯病了。
那天他刚刚结束一场与公安高层派来的人的秘密谈话,他们详细询问了他在黑衣组织卧底七年的心路历程以及晋升过程。当着他的面收走了他在卧底期间的所有用品,财务。
包括那台装着他在警校时,和那几个家伙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的电脑。
这只是一个常规流程。哪怕他拥有豁免权,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他身为公安警察,就必须要遵守上面的规定。他理解,很早以前就理解了。
所以,当上面派来的人点开那个私密文件夹,将里面的照片一一点开,又当着他的面叉掉,关机,让他签字时他都表现的很平静。
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那时他好不容易暂时摆脱了轮椅,可以拄着拐慢慢走动了。
他的左腿也有伤,但比起右腿还是可以多动几下的。他拄着拐在走廊里慢慢走着,突发奇想想去顶楼天台看看,他的病房就在最高一层,只用上一层楼就好。
他站到了楼梯前,仰头看着整齐排布的阶梯一点一点向上蔓延,恍惚间它们似乎全部变成了钢制的楼梯,与那晚的楼梯一模一样。
他的左脚踩了上去,右腿却动弹不得。那是他从醒来之后感受到的最剧烈的一次疼痛。疼的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扒在旁边的扶手上,把头埋进手肘间大口呼吸。
他听到了幼驯染的声音。
zero——
是景光在叫他。
zero——
hiro总是喜欢叫他的昵称,带的他慢慢地也不再叫他的名字。只有在很严肃或者他生气的时候他才会叫他的名字。
零——
他们之间最后一条短讯,他将这个称呼放到了最后。
再见了,零。
“零君!”
他为此憎恨了那个人很多年,他偏执的认定了一件事实,并差点付诸了真正行动。
结果到头来……
“零君!听得到我说话吗?”
‘赤井秀一,我常常会这么想。’
决战前夕,他们两个挤在他公寓的客厅里,一人一罐啤酒,他平静的对他说:
‘要是能忘记你就好了。’
那时那个戴着针织帽的男人偏头看向他的眼神和以往每一次都没有都没有分别,但他的表情却罕见的奇怪,像是石头裂了一条缝。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赤井秀一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在愧疚,在痛苦,亦在担忧。
其实那个时候的降谷零就已经从这点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异样,只是紧随其后的电话铃声以及潜意识让他没有多想。
直到决战的天台,那个男人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抓住他的时候,他才懂了那个时候那点异样后面代表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降谷零心想。
……那家伙就是个混蛋!
……最大的大笨蛋!
“零君!看着我!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刚刚被他在心里骂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一手揽着他的背,一手虚虚捂着他的口鼻,脚边躺着他的拐杖,还有男人带来的便当和两本娱乐杂志,都从袋子里摔了出来。
降谷零在他的帮助下,慢慢平复了情绪。赤井秀一将他背回了病房,本以为又是一次无言的相处,降谷零却难得开了口。
“我梦见苏格兰了。”病床上的金发男人看起来苍白又脆弱,但他的眼睛里的光却依旧不灭。
他看向赤井秀一,第一次主动挑起了话题。“他真名叫诸伏景光。”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谈论是那个叫诸伏景光的男人,那道横亘在两人中的鸿沟。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降谷零给赤井秀一说他和诸伏景光小时候的故事,赤井秀一则给他讲在三人组还没成立时,他和苏格兰搭档时发生的事。
降谷零的情况也是从那天之后慢慢好起来的。虽然很微弱,但也终于是一个起色了。
他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回避与赤井秀一的交流,他和他说诸伏景光,和他说松田阵平,说萩原研二,说伊达航,说他们的警校时光。
他不再避而不谈,而是到了另一个极端,他开始逼迫自己接受暴露治疗。
过程自然是痛苦的。但降谷零却觉得这点痛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甚至还比不了他还在组织里,正是满腔怨愤的时候,却受到了赤井秀一的死讯来的难受。
赤井秀一来的更勤了,公安对他的审查也到了尾声,那台电脑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降谷零好奇他怎么不回美国,难道不上班打卡吗?赤井秀一顾左右而言他。降谷零对他这种神秘做派有气,但精力有限,干脆不管了。
反正扣的也不是我的工资。他在心里想。
心理治疗的同时他也在根据康复师的要求,适量复健。撑着双杆走一个来回已经让他汗流浃背,更别说不远处还有个绿眼睛的男人在默默盯着他。
降谷零一开始不适应,让他不用再来了。赤井秀一答应下来却照旧,只是换了个他不那么容易察觉的死角。降谷零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他右腿终于有了点真正起色的那天,他再次梦到了景光。
他们还是在天台,不过不是那天那栋废弃大楼的天台,而是警校的天台。
身着警校制服的黑发青年靠在栏杆上,回头冲他笑,风把他的刘海吹了起来,露出了完整的脸,更像日后的苏格兰了。
“zero,我不在的时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哦。”他说。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病了要治,受伤了也要记得处理。”那双蓝色的猫瞳里盈满了温暖的笑意,“因为zero啊。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
“但是我也相信,zero一定能做到的。”诸伏景光笑道:“因为始终相信着你,无论什么时候。”
“所以zero……”青年向他伸出手,“要对自己好点。”
降谷零控制不住的冲过去握住他的手,却在碰到的那一刻,眼前的身影被风吹散了,只余几片樱花花瓣在空中飘荡。
金发青年仰头数了数,一共五瓣。
五片樱花花瓣,无论在哪里其实都从未分离。
那是住院以来降谷零第一次不是从梦里惊醒,而是慢慢地苏醒。
睁眼就看到某个以针织帽为本体的男人正坐在床边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块阴影。
赤井秀一。降谷零无声的喊了他的名字。
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男人却在下一秒就醒了过来,睡意朦胧的绿色眸子看过来,荡起了一抹笑意。
“零君。”他喊道。
好吧。那一刻降谷零在心里想道。好吧。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再有一次复健脱力坐到垫子上时,金发男人主动向黑发男人伸出了手,黑发的男人没有一点的犹豫的将它抓在了手心里,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
“在想什么?”
这次轮到降谷零来问明显走神了的赤井秀一了。
赤井秀一回神,将恋人牢牢抱在怀里,手在他背后拍了拍,轻声道:“我也想到了一点很久以前的事。”
其实零君应该不记得了。赤井秀一心想。几年前他还在医院的时候,两人间每一次交谈,只有提到了诸伏景光以及他的挚友们,他虽然都在笑,却会让身边的人不自觉的为他感到痛苦。
治疗也不是一上来就很顺利的。一开始降谷零只是在强迫自己剖析内心,无论是对心理医生,还是对他。所以有几次,提到作为症结的诸伏景光的名字时,并没有让他的病情得到缓解,反而翻倍的刺激到了他。
据风见君说,降谷先生痛的彻夜难眠。
从那以后,每每两人交谈时,他对从恋人嘴里冒出来的那人的名字都保持了一分条件反射的警惕。直到现在都没有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埋首在他肩头的金发男人抬头看着他,温和道:“我不想忘记。”
赤井秀一闭了下眼,心想,我也不会。
他知道的,他的恋人是个很固执的人。就像两人终于可以同居,一起选房子时,腿还没走完全恢复的他坚持要选复式带楼梯的房子一样。
他没有劝,更不会劝。
因为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赤井秀一低下头在恋人的嘴唇上浅啄了一口,低声道:“要再睡一会吗?”
换来了金发恋人佯怒的瞪视。
赤井秀一心情愉悦的抱着人笑了起来,两个人一起靠在床头,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