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就是我的人了。我如是说。
我确实心软了。我替她或者替所有人感到悲哀,神并非万能,求神不如求己。可是当灾祸发生之时,孱弱的身躯却只能让他们寄希望于飘渺的神明。但神,并非每次都会响应他们的信徒。
我从地上抱起这个襁褓,掀开覆面的毛皮——我总得看看这孩子长什么样子,梅耶尔不想养丑孩子,我也不想。
下一秒我对上了一双像蜜糖般的眼睛。
我愣住了,我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如此之景——他没有命线。没有命线就不会有命轨,那将意味着他这个人不存在。
但很快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我看不到他的命线,同梅耶尔和元清一样。
我叹口气,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得把覆面的毛皮盖了回去。那双眼睛太清澈了,他刚失去了他的父母,但他太过稚嫩懵懂,甚至无法理解何为逝去何为死亡。
哥哥,你真要养一个累赘吗。元清蹲在我脚边问,我知道他有点无聊了,脚边的雪都被他挖起来堆雪人了,灵界没有天气变化,连时间的流逝都是虚假的。
不,应该把他送回家人身边,一家人就该好好呆在一起。在我说出这句话时,从襁褓里探出的一根红线缠绕上了我的小指。
对,一家人就该好好呆在一起。元清拉上了我的衣袖。
后面的日子我多了项娱乐活动——观察人类,主要是观察那个孩子。我把那孩子送回了他仅存的家人身边,我也获知了他的名字。
风渊止。
原来他和我还有如此渊源。这是我知道他的名字后的唯一感想。曾经的那群人是何样貌是何姓名我已经记不清了,记忆并不能留住所有东西,但我记得他们姓风。
也正如梅耶尔所说,漫长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弹指一瞬。
风渊止将从他姨母手中继承“巫”之位。“巫”并非对性别有强制要求,只不过女性居多。所以我准备去见一见他,顺便在他继位仪式上送他一份礼物。
“巫”的居所素来是僻静的,他们远离人群居所,这样会使他们更容易聆听到“神谕”。
风渊止的小院子侍弄的不错,花草茁壮,摇椅躺着也舒服。在我安心晒太阳的时候,风渊止推门而入,然后愣在了原地。
我抬眼看去发现这人长开了,一点都没有小时候的影子,半长不短的头发就乱糟糟的垂在脸侧,看样子是准备蓄发。我歪头看他,想看他第一句话说什么。
风渊止退开两步,看了看四周,又踏步进来合上了院门。
我们之间见过吗。
我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样,难道他第一步不应该质问突然出现在他房子里的人是谁吗?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是见过,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说。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这个年纪也算不大,尚有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我笑着冲他招手,叫他。缘知,站过来点。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渊止,风渊止。他纠正我。
我有点想笑,我当然知道,“缘知”,是神赐之名,是我给你的名字。但我不会告诉他,依旧唤他缘知。
他依言靠近了点。
我抬头看他的脸,逆着光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又蹲下了。
我低头看他的脸,摸摸糊糊只有个轮廓,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分明刚刚还能看见的。
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想抬手触碰他,但这遭的空气像是凝固般,压得我动弹不得。
内外两股力抗衡,拉扯间我触碰到了缘知的脸,却又穿了过去。
没有实体,没有温度。缘知并不存在。
我忽然落下泪来。
泪珠砸碎了虚影,我看到了一双暗淡的、充满死气的浅栗色眼睛,和一张破碎的、染着血和泪的、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将要喷薄而出的情绪被强行遏制。
我听到有道声音在问我,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玄初,司命玄初。
可是我的回答被一声杂糅着悲伤与愤怒的声音打断。他说,别信他的鬼话,你不是!
真熟悉啊,好像听过无数次。我的脑袋开始无端疼痛起来,越来越多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我在混乱中辨认出了一道平和的声线,他在叫我的名字——
Lu……什么?
眼前的画面突然炸开,它们逆飞着冲向天际,洪流势不可挡。
在这个瞬间,我想起了我真正的“名字”。
我是——
司命玄初。混沌的声音抢答,更多的声音重复,险些要盖过我脑中的呼唤。
我忽然明白了某些东西的用意,它们想让我承认这个身份。
但是,
不!
我不是他!我才不是什么狗屎玄初狗屁司命!
我是——
路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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