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尾的,但众人瞬间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在回答皇帝之前那个问题,帮她的人有谁?
——有我。
随着他话音落下。
更多的黑色骑兵出声。
“是我。”
“我。”
“还有我。”
“……”
声音七零八落从各处响起,越来越多,汇成一片浪潮。
他们中,有的父母亲朋受过连翠接济救助,有的曾蒙冤受辱得原主主持公道,有的见明珠行事正义自发加入……理由五花八门,如果非要总结,不过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皇帝盯着下方的混乱,眉头一皱,低斥了句“不知所谓”,厉声呵斥弓箭手放箭。
唰唰唰!
锋利的箭矢疾风骤雨一般落下。
致命而绚烂。
中箭倒下的却全是皇帝阵营的人。
皇帝眼中的厌恶和快意还没消散,就被惊慌占据。
“这是……”
宫墙上方,出现一个姿势倜傥,五官平常的年轻人。
他笑着朝皇帝招了招手:“不好意思,还有我。”
“!”
看清殷寒舟的刹那,皇帝眼底浮现出震惊和绝望,没等大总管带着他离开,腹部插入一柄凉意的匕首。
顺着刀刃,他意外地看向身旁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小玩意儿,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眼睛那么冷,眼底都是融不化的寒冰。
“没想到吧。”
“还有我。”
贵妃快意笑出声,很快唇角同样漫出鲜血。
给皇帝下药哪是那么轻轻松松被揭过去的呢,哪怕她编了个完美的理由将自己摘了出去,哪怕皇帝本来就是故意将计就计……为了活下去,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吞了皇帝给她的同命蛊,自愿受他辖制,此时蛊虫反噬,噬心食骨,比凌迟好不了多少。
即便如此,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皇帝,江梦翎依旧笑得酣畅淋漓。
皇帝思虑缜密,哪怕拿她当个解闷的玩意儿,也周全地给她下了蛊虫,以为便万无一失了。
不过他算漏了件事。
他以为她是为权势而来。
推己及人,断定她舍不下这条命。
用巫蛊手段控拿捏了她的命,便放心了,以为是控制住了她。
这段时间江梦翎又确实表现得很乖巧,无论皇帝怎么折辱,她都照单全收。
给了皇帝错觉。
于是皇帝才放心带她来这么重要的场合。
至于皇帝带她来,到底出于是宠爱信任,还是想借此警吓她一番,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在乎。
江梦翎嘲讽勾了勾唇。
他算漏了件事。
有些人烂命一条,有些人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江梦翎握紧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又向下搅了一寸,满意欣赏皇帝脸上痛苦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陛下啊,视人命如草芥的陛下呀,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珠刚趁乱解决了大总管和敬守,费了点时间,赶到江梦翎身边蹲下,对方心脏已经被蛊虫啃食了大半,无力回天。
明珠皱眉:“你身边那个护龙卫呢?”
江梦翎气若游丝。
目光看向虚空。
“多谢殿下,帮我……达成夙愿,听个故事吗?”
也不需要明珠回答,江梦翎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她絮絮叨叨,讲了个故事。
很常见的故事。
双胞胎因为贫困分离,再相见时,姐姐成了富翁家丫鬟,妹妹成了洛水地带含苞待放的尤物名妓。
不同环境造就不同的性格。
妹妹削尖了脑袋往富贵乡里钻,汲汲营营,左右逢源,想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姐姐却是个质朴的,每天踏踏实实干活,畅享的也只是平安健康,衣食无忧,最喜欢干的事是给妹妹买小时候爱吃的梨花糖和攒钱,她总想着攒钱把妹妹赎回来,接回她的家,哪怕妹妹本人每次都对此嗤之以鼻。
天有不测风云,两人没想到姐姐干活时被贵人看上,老实本分的姐姐哪经得住他们折腾,被凌辱至死。
妹妹得知消息时,刚搭上了个富家傻儿子,对方打算娶她当正妻,那已经是妹妹能谋取到的最好的去处。
姐姐的死讯犹如晴天霹雳。
妹妹静坐一夜,第二天就拒绝了费尽心思到手的婚事,辗转找到一位不愿骨肉分离的富庶人家,想办法顶替他女儿的身份入了宫。
因为她得知,那不可说的贵人来自京中。
命运的齿轮自此转动。
江梦翎仰躺在地上,灰蒙蒙的天映入眼底,意识模糊,说出的话词不成句,是人到生命尽头放不下的遗憾。
“她骗我,她说要接我回家的……”
“皇后是个好人,我记得的,小时候给过我和姐姐馒头呢……”
“其实那老东西也没看错,我一开始确实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
“可是呀……”
可是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浅色的泪落进血里消失不见。
明珠按上脉搏,女子已经断气。她默了默,帮江梦翎擦干眼角的泪,阖上眼睛。
吩咐打扫后续的人,将众人尸身妥善安置。
“殷寒舟”从宫墙跃下来,神色如常走过一地血泊,停在明珠面前,笑意舒朗:
“恭喜。”
“钦天监算出的吉时在一个月后,礼部暗地里已经赶了一个月的工,一个月后按时举行登基大典。”
实际上他们当时还怕赶不上吉时,没想到老皇帝迫不及待提前动手,时间的提前改变不了注定的结果,反倒让他们的准备更加宽裕了起来,至少礼部可以不用背着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准备登基大典了。
“殷寒舟”眼神冷漠,意简言骇和明珠说了当前的情况。
入宫时,明珠特意抢在队伍最前面,就是为了获得选路的主动权,不是像敬守猜的那样要拖延时间,而是去给手底下的人开始行动的暗号。
“殷寒舟”明面上还是明珠的合作伙伴,自然也收到了暗号。
“成年的皇子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按照你的意思,手里不干净的皇子当场格杀,朝堂上一半多是我们的人,有容蕴华先例在前,相信剩下的人也不会接受不了。”
“辛苦了。”明珠看着眼前身份不明的男子,直视对方,真诚承诺道,“等此间事了,我亲自带兵送你归国。”
“殷寒舟”勾唇一笑:“我的荣幸。”
明珠眸光一沉。
直到现在,皇位争夺已经落幕,他依然天衣无缝表演着质子的伪装。
明珠不会那么天真,以为面前这个人当真无欲无求,只怕所求甚大。
她没忘记对方身上那一串?的数值。
明珠也猜不出来“殷寒舟”演的哪出,从善如流任由他瞻前马后,表演一个急于立功的质子,反正受益的人是她。乐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甚至主动出手帮忙遮掩了对方在寒山寺留下的破绽。
明珠不急。
只要他有所求,必定会露出尾巴。
且静观其变。
皇宫的宫人战战兢兢打扫了一整晚,才将空地的血渍擦洗干净,不过空气中依然浮动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彰显着昨日宫变的激烈。
距离登基大典还有一段时日,政务却不能耽搁那么久。
宫变次日,明珠就勤勤恳恳登上了早朝。
和“殷寒舟”说的差不多,朝臣中,有她推举上位的、老将军的旧部、皇子相争她渔翁得利收入的人才,零零总总一半左右是她的人,明珠坐上龙椅后,干脆利落下跪行礼,受他们带动,站立的人也逐渐随大流朝明珠弯腰行礼。最后站立着的,只剩下几个绷着背脊站得笔直的顽固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