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光站着就要睡着啦?”
一抬眼,何立夏已经在他恍惚的时候走进了厨房,且站在了他的跟前,两人挨得很近。
厨房的空间不算大,仅够一人在里边施展拳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里头,便是显得愈发拥挤了起来。
所以何立夏与他靠这么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是他自己的思想开始有问题了。
“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何立夏弯腰盯着纪昀文的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没什么......”何立夏离得实在太近了些,纪昀文眼睛盯着碗里飘起的葱花稍微缓了一会儿,“我在想,要给你盛多大的分量。”
“没关系,我自己盛。”何立夏扶着纪昀文的肩头把他慢慢地推了出去,“我就随便垫巴几口,待会儿带你去城里一趟,再去那儿吃点。”
“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两人一齐从厨房出来,何妈便有心打趣道。
“那肯定是您不能知道的秘密啊。”何立夏笑笑,身子胡乱地瘫在椅子上,座位只撑起上半身,两条腿就跟铁丝似的,曲着扭了好几道。
“你老妈我又没聋,进趟城我还能拦着你们不成?”何妈手里拿着苍蝇拍,轻易就挥上了何立夏的大腿,“能不能有点坐样!”
“哎!”何立夏搓了搓腿,规规整整地并拢着摆在身前,“这不腿太长了嘛。”
碍于何妈在旁边,纪昀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掰了一下椅背,提醒道:“椅背调高点可能会好些。”
他坐的椅子不是普通的木椅,是根据一般的躺椅稍微改装了一下,底座由弯改直,很牢靠,椅子两侧用的是活扣木板,能够随时调节椅背高度,往上边垫几块海绵,再铺一张面巾装饰,人坐上去,倒是舒坦。
何立夏非常喜欢这个椅子,每天一回来,屁股跟闻着味儿似的,就先往椅子上坐去。出于好奇,纪昀文也坐过几次,才坐下去,身子就半躺着陷在海绵里,谈不上有多舒服,反而有一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不安感,所以试了那么几次之后,他就没怎么坐过那椅子了。
何妈往大家的面里一勺一勺地浇着码子,都是被切得很大块的牛肉,蔬菜反而很少。
她看何立夏一眼,又吩咐道:“待会儿我再多给你二百,带小文去吃点好的,像那些新鲜的水果啊,牛奶蛋糕什么的也买点回来,别净吃些垃圾食品。”
“那钱你留着自己花,”何立夏先嗦了一大口面,“我有钱,卖粮食的,以及从明叔那赚的,连明年的学费都快攒够了。”
“行,那你下午再买点东西去看看明叔。”何妈又提醒着,“也快过年了,他估计也要回老家,就算提前拜个年吧。”
“知道了。”何立夏又连着嗦了两口面,碗里瞬间就被清空。
纪昀文不知道大部分家庭内部是如何相处的,毕竟他目前所遇到的每一户都迥然有别。
自己的一家四口,强势的妈妈,软弱的爸爸,差点记不起长啥样的弟弟,以及平平无奇得跟淹在人堆里没差的自己。
平时吃饭,也跟老妈在办公室里开会似的,坐得端正,尽力维持着食不言的习惯,虽然顶着一家人的称号,相处下来其实也跟同事一样,过分客气,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那种疏离感。
只有老爸老妈责骂自己的时候,他才能稍微有那么点作为一家人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自己老爸抛在了叔叔家。
那又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家庭。
屋子内,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一阵为着鸡毛蒜皮而掀起的喧嚣。
似乎家里的每个人情绪都阴晴不定,就跟天气一样捉摸不定。心情正好着时,相处起来的氛围虽有些别扭,却也不赖,至少能够正常交流,有饭吃,也有觉睡。可一但有人情绪发生了不良变化,屋中顿时鸡犬不宁,而他们之间大部分的沟通方式,也都是通过争执中谁比谁声音大来达到压制的。
纪昀文本来就懒,吵架实在费神,掺和不进去这样的氛围,长此以往,大家也就选择性地把他忽略了。
然而何立夏家,尽管只有他和妈妈住在一起,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不是单方面的妈妈照顾儿子,而是一种双向的理解与陪伴,当然,也因为何妈与何立夏本来就是很好的人,形成这样的相处模式一点也不意外。
虽然如此地评价着每家每户,似乎都与自己没有关系,自始至终,好像归属感这种东西,在他身上压根就不存在。
“哎,好好吃饭,别愣神。”何立夏起身离开座位前,手先给纪昀文的后脑勺来了一下,“面都要坨了。”
纪昀文闷头赶紧吃了几大口,何立夏身边掠过,随即又抬起头,眼神跟随他的行径,问道:“你去哪?”
“放心,不是背着你一个人跑城里去。”何立夏回头笑笑,“我去喂小猪仔,它们也得吃饭呢。”
“哦,那你去吧。”说罢,回过神的纪昀文又低头继续吃着面条。
瞅着面条还剩几口,何妈赶忙又舀了几大勺码子在他碗里。
“阿姨,够了够了......”接了两勺之后,纪昀文笑着把碗提了起来,“虽然很好吃,但我真吃不下这么多,等会儿剩菜又该浪费了。”
“你看你,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就该多吃点,长点肉。”
纪昀文的碗抬得挺高,坐在对面的何妈碰不到,只能把勺子收了回去,手摸摸衣兜,又拿出了其它东西递给他。
“小文呐,这有五百块钱,不算多,就是一个意思,快过年了,也给自己买几件新衣裳。”何妈拉过纪昀文的手,把钱硬塞过去。
在纪昀文反应过来的时候,何妈已经收回了手。
“阿姨,这不行。”纪昀文站了起来,慌忙地伸出手,要把钱还回去,“借住在您家还没要我付房租,我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所以更不能无缘地收您的钱。”
“咦!”何妈斜过身子,拍了一下大腿,“有缘,咱们有缘得很!既然你住在我家了,阿姨就希望这屋里的人都能好好的,至少要吃好,穿好,睡好,你觉得是不是要这样?”
“是这样没错,但这两码事,阿姨。”纪昀文难得焦灼地蹙着眉头,何妈双手抱起,他没法塞钱,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立在旁边。
“管他几码事,就跟咱们吃的码子一样,甭管几勺,最后都是要进嘴的。”何妈笑了起来,同拍何立夏胳膊肘那般,拍了拍纪昀文的手背,“到底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就安心拿着花啊,阿姨有力气,干活也麻利,不愁赚不到钱的。”
推辞无法,纪昀文只能腼腆地点点头,把钱小心翼翼地折好,装进了衣兜里。
“那就......谢谢阿姨了。”
刻意压制落眼泪的冲动时,声音就会变得特别闷,仿佛那股湿意从眼角挤不出来,就全塞到了喉咙里一样。
“嗐,客气啥哩!”何妈大气地摆摆手,站起来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没事儿,我来吧,阿姨。”纪昀文再次拿过何妈手上的碗筷,“收了您的钱,我不干些活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小嘴这么会说话呢。”何妈擦着手,“那行,反正就几个碗,也不费事儿,我上楼去了,下午得去做十字绣。”
先前纪昀文只是觉得他们母子俩外貌相像,久而久之,发现连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洗干净的碗筷放置好,纪昀文上楼换了件衣服,到底是去城里,还是穿体面点好。他来白虎村时带的衣服大都是轻薄款,冬天一到,就穿不了了。
后来他就让何立夏带他去店里买了几套冷天穿的衣服,不多,两件棉衣,他不太喜欢黑色的衣服,所以挑了一蓝一灰,内里搭了一件白色圆领卫衣,又拿了一件麻花编织毛衣,也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