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乌修平不理解很多事情。
这并非他愚蠢。
实际上,大部分人最开始都是聪慧的。世间所有婴儿落地时都是纯洁的,他们用双手丈量土地、床铺、父母,他们睁开眼睛,等待阳光、雨水、风,他们在亲人、友人、爱人的呓语中学会语言。
他们被塑造成不同的人。
在家庭,在学校,在街道,在床上,在母亲的子宫中。
仁爱院所有孩子却不同,他们生来便是残缺的,对所有婴儿来说平等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并不平等——乌修平、沈曙雀、叶生光、燕语都算是这中的幸运儿。她们成功长大,能够说话,能够对这个世界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声音。
然后,被世界碾碎。
“为什么是我呢?”沈曙雀总是对乌修平抱怨,“为什么我会患上艾滋呢?我还是个小孩子。我没有做任何不干净的事情。大家为什么要怕我。”
她频繁洗手,很在意自己是否干净,以证明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病毒。
叶生光偶尔也会哭泣,但更多时间,她将仅存的那些盲文书翻来翻去。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过去的人们因什么原因发明盲文,又为什么不再出版盲文书籍。
“如果不使用它,为什么要创造它呢?”
燕语姐算是最快乐的一位。至少在她成年之前,她是快乐的。她会蹲在电视机前反复观看一种名为“mv”的视频。她对乌修平说,“原来,唱歌也能赚钱啊。”
乌修平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沈曙雀,因为他没有患上无可救药的疾病;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叶生光,因为他并没有不可逆转的残疾;他更不知道怎么安慰燕语姐,因为他还有面板,能够转职,能够升级。
面对他人的痛苦,他一面沉默地陪伴在这些女孩身边,一面沾沾自喜自己是如何的幸运。他当然知道姥姥们对自己的好,他是男孩,他四肢健全,他没有传染病,他还有一个战斗职业。
他是整个仁爱院的希望。
他将这狂妄的想法说给平安生听,渴望得到这位身心灵上的父亲的指点。
“修平。”平安生对他说:“不要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养料。”
年幼的乌修平并不理解。
那天太阳很大,他半眯着眼,阳光还是刺入双眼。平安生的脸沉入一片黑影中,显得有些可怕和忧郁。他看着小乌修平,像面对一滩干涸的水洼,里面充斥晒干的青苔和永远长不大的蝌蚪卵。
“我没有。”小乌修平微弱地反驳着。作为孩子的他并不能理解这句话,他直觉平安生不喜欢自己这么说,他回答道:“我以后不这么说了。”
平安生看着他。
有时候,他就是这样看着他,带着种难过。
乌修平不喜欢那种难过,他刻意让自己忘记那种难过——但此时此刻,面对叶生光的指责,他又想起那种出现在平安生脸上的难过。他恍然觉悟,那是其实是一种东西。
叶生光憎恶他。沈曙雀嫌爱他。穴鼠囚于他。
现如今,回忆里的平叔也流露出不同于往常的爱。
乌修平行走在夜色中,他路过一家咖啡馆。浓郁的暖光照亮他的脸,他想起平叔的队友周什么曾经请自己和曙雀在这里喝咖啡吃蛋糕。
真后悔没有尝一下。乌修平古怪地想着。明明时间才过去一会儿,他却想不起来平叔的队友叫什么名字,他很努力回忆对方的全名,大脑一片空白。
他拉低兜帽,很久没换的衣服散发出臭味。他揣测全世界鄙夷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为此他不敢走在路中央,贴着墙根很慢地行动着。
乌修平没有想过杀叶生光——好吧。他某一个瞬间确实起了杀心。他恼怒叶生光把有些事情大大方方说出来。
叶生光怎么会懂他的痛苦呢?
他被困在一片混沌中,所有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达成,他爱的人一个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曙雀还活着吗?
许愿星去哪里了?
想到许愿星,乌修平低头看裤子。他摸摸那层坚硬的锁,大喘气起来。他当然想自己保持贞洁,因为穴鼠最看重他的贞洁。
可许愿星贴在他的手臂上,用那漂浮又带着香味的身体完全压住乌修平的胸口。他的脸像一层淡粉色的水彩,从唇齿的位置晕染开。乌修平情不自禁他对视,许愿星那双瞳,正如他的昵称一样令人神往。他用嘴唇抵住乌修平的下半身,伸出最浓郁的那层红,一下一下舔着乌修平身上的金属锁。
他用他的脚摩擦乌修平的小腿,不轻不重地踩他的大腿肉,攀住一个点,娴熟地往他的腹部滚动。他的腹部从乌修平的膝盖骨上滑过,他们两个完全贴在一起,乌修平能看到那张熟悉的暧昧的脸,蛇一样贴过来。
“原来是这样的味道。”许愿星咬着他的肉,含糊不清地说话。
乌修平看见他的舌头,一剪一剪刮着自己的咽喉。他被咬住,也含糊不清发出声音。许愿星双腿勾着他,叫他们完全折叠在一起。
他说,“我尝过之后,他再馋,你也硬不起来。”
他能听见他的心跳。
他也能听见他的心跳。
一阵吱吱声,一阵冷风,乌修平皮肉筋骨全战栗起来。他从许愿星的温暖中苏醒,借用咖啡馆的灯看见一队老鼠。
那队老鼠吃得硕大,大屁股大嘴巴扭着尾巴从街边走过。乌修平一个一个数过去,生怕漏了任何一个。
没有那只花布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