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病,除了相思花,更是要将整个身躯都换一遍血,由此重塑筋脉,才得以痊愈。丹阳,是用她融了百花万毒丹的血,换了自己的长命百岁。
他终究,是无法和韩家之人断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鸾车消失在视野里,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又重归寂静。
这一次,当真是……永远地错过了。
和亲的北上之路并不太平,尤其是如今的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换了血,虽然是调养许久,但是明显能够感受得到吃力,就连普通地坐着就吃力,在这逐渐肆虐的北风里,她倒下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王帐里面。而在一旁服侍她的,是她从靖国带来的宫女,也从她口中得知了如今的塞外情况。在去年,原本要迎娶她的老可汗,在一次和西部草原的交锋之中受了重伤,今年年初去见了长生天。如今的默绰可汗,是老可汗的独子,他依照突厥的习俗,父死则子承其妻,已经拥有了三位阏氏,如今自己嫁过去,便是他的第四位阏氏。
就在她强硬要将自己身子撑起来之时,从帐外走进了一位突厥打扮的女子:“四阏氏,可汗吩咐过了,阏氏换上我突厥之服后,和亲大典便在王帐举行。”
她依言,褪下了自己的新婚服侍,换上了突厥的皮袄,在晚上的和亲宴上,他见到了自己二十四岁的年轻的丈夫和他的三位四十出头的阏氏。
“这就是大靖的公主?”
“瞧着身体真弱啊,这草原的冬日可冷了,不知道能熬过来吗?”
“可是,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啊……”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默绰可汗握着她的手,依照突厥人的风俗,完成了和亲大典。
夜晚的王帐之中,她一个劲儿地咳嗽,最后不得不吃了些梨膏才缓过来。默绰可汗有些心疼地望着她:“我北地之冷,想必长公主还不适应。”
“是,大靖四季分明,丹阳只是一时不适,还劳大汗见谅。”真当是坐着都觉得劳累,方才的大典几乎就已经耗尽了她的血气。
但是她的任务还不止于此,她从大靖带过去的种子,农人,工匠,从这个晚上开始,便要运作起来了。这北地冬日漫长,而北地的羊毛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可以做衣了。她身子不好,几乎整个冬日都是窝在王帐里面,吩咐着自己周身的侍从,让带来的工匠教授突厥的子民们手艺,制衣,打造兵器……等到来年这短暂的春日,带来的种子可以在这北地播种,突厥之地也可以不再四处流浪,而是在这水源充沛之地就此定居。
这样忙起来也好,每当忙起来,她就不用胡思乱想了,更不会去惦念着在大靖的那个高大却瘦弱的身影。
突厥的子民们很喜欢这位远道而来的长公主,中原皇帝的妹妹。她不仅是貌美,更是平易近人,不仅教会了他们去种植农物,还带来了中原的药材,这样无论是人或者家畜都能减少损失。默绰可汗也在尽自己的全力爱护着这位从中原远道而来的妻子,其余的三位阏氏虽然不常见,但她也能感觉到来自她们的和善。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在韩汐二十二岁的生辰日过后,她仿佛就是被病魔按在了榻上,彻底的无法下床走动了。
五月的太阳暖意融融,韩汐却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在这期间,中医和巫医都来瞧过,中医把了脉,只是摇摇头:“忧郁成思,郁结于心,先天体弱,不长久。”而巫医的一场场祈福仪式也未见到效果。
默绰可汗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他让手下的人掀开了帘帐,使得这外间的温暖的阳光能够照耀在她的身上。
这是韩汐不知道第几次迷迷糊糊从睡梦之中醒来,她苏醒的次数,越来越少,沉睡的日子却越来越长了:“大汗……”
默绰可汗把她往怀里揽了下问:“冷吗?丹阳。”
韩汐摇了摇头,低声道:“大汗,韩汐求你件事。”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你好起来,我都答应。”
韩汐只觉得身体里只有进气:“我喜欢这里的一切,你的子民,你的草原。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在我亡故之后,遵照突厥葬礼,火葬。这身骨灰……你若是想留着,便留着;若是不想招惹晦气,就找个八月风大的日子,撒出去……”
“好,我应下。”默绰可汗即使是万般不舍也清楚,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韩汐,你还想回故土吗?”
故土……这个遥远之地,见证了她的出生和那轰轰烈烈的爱慕:“依照惯例,报上我的死讯即可。若是皇兄不下诏,我便永远留在这里,与你们一起;若是皇兄遣人来,将我的骨灰一分为二……我很喜欢这里,喜欢你们的自由自在……喜欢你们,不被世俗恩怨所困的潇洒。”
跪在她身旁的侍女和工匠们都已是泪流满面,她喘了口气:“至于他们,也是如此,想留下的还请大汗留一处安稳之所;不想留下的……回了大靖。”
一番话说完,已再无力气,草原之上已是起了风。默绰可汗搂着自己的妻子,道:“愿长生天庇佑你来生,丹阳。你们中原人都信来生,若是有来生,你定要康顺一辈子。”
眼前的光越来越朦胧,韩汐半眯着眼,喃喃道:“中原……等我到了奈何桥,遇到了孟婆。我就喝了汤,先走了,干干净净,来世……来世……”
那沉重的双眼,彻底地在这五月的阳光之下合上了,一阵风过,夹杂着水草的清香,与这中原的花香一道包裹着已是了无生气的韩汐。
临了到死,她的口中,再不曾出现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