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的晚风送来了白檀的平宁与明静,令人分外安心。
简秀没有说话,蔚起也没有。
蔚起与简秀所见过的多数人相比,都格外的殊途;太多人习惯了站在自己位置、习惯了理所当然,也习惯了缺乏被动的同理心;会将自己的共情能力好好利用在某些更有利且需要的地方,绝不浪费。
他已经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各抒己见,用自己视角解读世界,在某些自身的争议行为上,一定要说明自己选择的无奈,以自身的利益视角为自己辩护,哪怕以己度人。
不是说不好,只是蔚起太不同。
他明明拥有太多足以骄傲放旷的资本与实力,甚至被潜在规则隐秘默许颠覆大部分的常规束缚,以此为前提下,他却也无声地恪守着一切所需的规则与底线,认真考虑每一个被牵扯其间的人,就事论事,丝毫不避讳得利的利益观,可哪怕“错误”,也绝不否定错误。
简秀完全不怀疑,刀枪剑戟、战火烈焰,强权暴力都不可能真正束缚蔚起,反而是某些看上去轻薄无物的东西,甚至毫无实质的东西,却可以轻易建构起属于他的枷锁。
为此,这位年轻军官愿意捧起什么,又放下什么。
这样冷静的活着,会很累。
他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如是想着,主动道:“不是说三件事吗?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蔚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少见的顿了顿,“和我们双方都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告知于你,你有知情权。”
“和我们有关?”简秀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
“前段时间,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一份检查。”蔚起像是在淡淡叙述着平日里随手可为的一件小事,“AO信息素的契合度的匹配检查,第三军属医院也有你的基础资料,我提出了申请,将我们的信息素做了完整的基因匹配筛查。”
信息素基因匹配筛查。
从话音清晰落地的一瞬之间,简秀的指尖开始逐渐冰凉。蔚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扯散了,逐渐模糊。
“多少?”他听见自己这样问着。
截然不同,简秀的内心陷入了某种惶然,与在学生面前的侃侃而谈有别,那是一种对即将不可捉摸、无法掌控的不安,与之前在全息模拟中直观外化于身体反应上的恐惧不同,此刻的慌张像是一丝小小的毒线,肆意蹿动在他的四肢百骸,却不张不显,隐匿于青年恬静垂眸的面容下。
别说,求你了,别告诉我……
有苦难言,好像真的很安静。
可蔚起的回答终归还是传来,宣判一般:“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一个稀缺到三个世纪都没有重复案例的概率;一个本该意料之外、却莫名的在简秀的情理之中的数据。
蔚起:“你知道?”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观察简秀。
年轻的学者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沉静不正常,驻足原地,没有任何的怔愣、也无所谓的惊色,连恍然大悟都没有,仿佛早有预料,只是听见了一个演算了无数次的正确答案,不惊不喜。
“不,我刚刚才知道。”简秀抬眸,眸光干净且直白,不带半分阴翳,不掺一点谎言,更不愿意给蔚起任何误解的空间,珍而重之。
“请相信我。”他说道,“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欺骗,上校。”
“但是……”简秀微笑道,“您可以质疑的。”
质疑我别有用心,质疑我故意接近,质疑我……不怀好意。
橙花柔顺清甜,其间却弥漫着一缕酸涩的苦香,简秀的信息素与自身所外化的安之若素格格不入。
蔚起:“你……”
不知为何,他并不怀疑简秀,否则并不会如现在一般开诚布公的交谈;即便祝行君的医嘱与言云鸣的警告言犹在耳,简秀的出现、接近目的并不明朗,他也并不认为简秀在主观意愿上有对他不利的可能。
信息素的亲近会影响他的情感趋向,却不应该左右他的理智判断。
那是他千百次实战、死里逃生中淬炼的危机感。
蔚起并不认为简秀可以做到这一步。
白檀愈是沉默,橙花愈是泛苦。
蔚起不知简秀这份辗转难觉的悲伤从何而来,他依然在笑,但它却切实存在。
等等!
蔚起突然想起来,由于极高的信息素适配度的原因,他们对彼此的信息素有着双向的外化感知,这一份来源于简秀的橙花气息所夹带的苦涩,只有他能够感知到。
也就是说,只有蔚起可以惊觉简秀飘渺得随时可以被忽视的负面情绪。
虽然这段时间与简秀的接触有限,他却知晓,眼前这位简教授脾气几乎好得没边,情绪状态极为稳定,哪怕仍旧有部分学生态度算不得尊重,也不见得他的信息素有什么波动。
曾经蔚起以为,时常从简秀信息素中的轻微的涩意是因为他的情绪稍有郁郁,是因为平日里性格太好,虽有不满,却也轻微淡泊,很快会散去。
现在,蔚起对自己的原有推断做了改观。
简秀,应该是一个很容易难过的人。
只是他的悲伤太悄然,倘若蔚起与他并无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那么连这一点橙花的苦香都捕捉不到,全然相信了这样一个人每一次浅笑安然,相信了他那张毫无锋芒的观音相。
唯有刀刃割到了骨髓,剜进了心肺,这人才淡笑不已,显露半分痛意,然后,极快的藏起,恍若无事。
他笑得诚挚,也痛得切肤。
蔚起不明白,信息素匹配度的百分之百,到底对简秀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朝简秀望去:“我为什么要质疑你?”
“你应该质疑我的。”简秀缓慢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蔚起本就保持克制的距离,语气决绝,“蔚上校,你不应该相信我。”
“简教授,你刚才的话很矛盾。”蔚起挺身,顿在了原处,没有了方才一瞬想要靠近的倾向,“请我相信的是你,而告诫我不该相信的也是你,请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简秀嗓音喑哑,“上校,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