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夏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他竟然也有一天会不顾后果地以生命做赌。
“死就死吧,好歹跟你在一块儿呢。”
南谌牵了牵唇,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身子一轻,一双人影倒悬坠入深渊,海东青凄厉长啸,收起翅翼像个炮弹似的追入黑暗。
*
不知被烈风刮了多久,柯夏神思都恍惚了,再清醒时,感觉脑袋里少了什么东西,混沌不清。
恍惚了好一阵儿,他左右四顾,自言自语:“我怎么在这儿,妖僧呢?”
他倚着断裂的槐树,不远处呼啸而来的飓风带着强烈的百合香,浓得他不住皱眉,起身寻找南谌身影。
巨大的裂谷横在眼前,海东青在他耳边叽喳狂叫,吵得人心烦,柯夏一巴掌将其扇飞,问:“妖僧呢?”
小黑怒火中烧,只恨自己不会说人话,站在凸起的石头上,一边翅膀狠狠指向裂谷。
“你说他在里面?”眉毛高扬,柯夏明显不信。
小黑怒骂:你刚刚也在里面!要不是我,你这会儿已经死里面了!
柯夏刚想嘲笑它白日做梦,只见一片白色衣角闪过,白色人影如猿猴般轻盈,从裂谷里跃了出来!
他沉默片刻,叹道:“完了,又失忆了。”
本是面无表情的南谌,在看到他的瞬间,情不自禁眉眼飞扬,轻快道:“我说吧,会没事的。”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柯夏支支吾吾:“嗯……嗯,那就好。”
南谌敏觉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心沉到了谷底,强颜欢笑道:“走吧,该下山了。”他默默收拢掌心,那里有一件本要赠给柯夏的宝物。
此地日月不见,树冠就是天幕,直到走出百十步,天边一轮弯月雾蒙蒙笼着山林,原来入夜了,难怪如此之凉。
气氛凝滞,远远近近都只有沉闷的枯叶轻响,柯夏抠着脸皮尴尬找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这个毛病反反复复地犯,他总是在某些关键时刻失忆,哪怕提前布局也阻止不了。
“你一定忘记了很多。”南谌的声音很轻,尾韵覆着薄薄的清雪。
柯夏点头附和,碧眸期待地直视着他:“对啊,你要信我。”
那之后,南谌都没再开口,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天道的警告。
茅屋破得不能再住,这几日里,两人都在宫内随便找的厢房过夜,今日算到华荣裳会来,换了残破可怜的装束,衣冠不整,南谌在茅屋的遗迹上枯坐良久,趁柯夏不注意,揉了下右腿的淤青,疼得只好闭眼吞声。
柯夏布置完现场,蹲在一边,讨好地拨弄佛珠,余光瞥见一丝银白,他愣了下,视线迅速移到南谌后脑,激动得差点失声:“你的头发?”
“怎么了?”南谌问。
“白了。”
“嗯,帮我拔了吧。”他轻描淡写,浑不在意的模样。
“你才及弱冠,怎生白发?”
“思多虑多,难免少白头,小事而已。”
白日编制的金线在朦胧月华下闪了下金光,紧接着,远处飘来一道红色身影,柯夏拔了白发回头看到这一幕,诧异万分:“真见鬼了?”
身畔人不着痕迹瞥他一眼,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万种情绪。
远远的,华荣裳那独特而华丽的嗓音传入二人耳中:“子玉可安否?”
披坚执锐飘然而至,华荣裳看到活得好好的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她老是担心南谌早进了野兽肚腹。
南谌扶着柯夏的肩膀站起,眉头轻拢,唇边溢出一声轻嘶:“皇姨母,子玉还以为此生无望再相见了。”
“说的什么傻话。”华荣裳嗔怪道,把银枪放于一旁,注意到南谌右腿似有不便,忧心问,“你受伤了吗?”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南谌低低地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山中野兽发了疯,都往山下冲,不知伤到人没有?”
华荣裳无意告知许多,敷衍道:“没什么,陛下担心你出事,特意让我接你回宫。”
话确实不假,成煦帝留着他还有大用,可不能让他轻易死去。
环顾一圈,华妃的墓碑歪歪斜斜,显然被野兽闯过了,她走上前帮忙扶正,回头对南谌说:“这儿也住不得,走吧,我送你回宫修养。”
“多谢皇姨母。”
苍白冷俊的脸挂着勉强的笑,看得华荣裳都有些心疼,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南谌怎么可能犯下这种恶事呢?
从头到尾,柯夏都未发一言,属实是被南谌转瞬的变化震惊得失了语,腿瘸装得还挺像,连他都差点被糊弄了。
王宫惨状不堪入目,南谌双眸通红,执着要为不幸丧生者超度,华荣裳劝不住他,只得随他去,提了几个机灵的小宫人随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