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他恍然抬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他哽咽着说,“我觉得我就是在浮萍撼树。”
“没关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祾歌拍拍他肩膀,“你能回忆起陆虎臣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他一般……”李琛有些难以启齿,“我不太想面对他,所以一直睡得很早。”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谁?”
李琛低下头想了很久,说:“他应该和一个叫阿喜的人往来密切。我有时候会听到他说梦话抱怨阿喜,但是找遍了他身边的同袍,我也没找见一个名字里带喜字的人。”
“这个不急,张阁领可以去查。”祾歌淡淡地说。
李琛望向张雪娘,张雪娘点了点头。
他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才说:“我记得有次他在梦里抱怨说,养一只军队太花钱了。阿喜的主子把税都收到一百多年以后,但是落到他手里的也没有多少。”
养一只军队,尤其是要直面吐蕃大军的骑兵,简直就是在烧钱。
先不说别的,衣食住行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大唐的军功可以换勋官,勋官配给土地,也减免赋税。但是自从先帝继位之后,上柱国已经泛滥,都拿不到足额的土地,就更别说更下层的勋官了。
许诺的土地无法兑现,导致唐军在高宗后期怠战情绪严重。
再加上大非川之败后,唐军鲜有胜仗,也就没了另一项入项,即胜仗之后的战利品,无往不利的大唐天兵,似乎有些衰落了下去。
大非川之战,就是二十一年前,薛仁贵率领十万大军与吐蕃决战,在大非川全军覆没的那场大败仗。那次败仗打破了唐军的不败神话,自此,大唐军队才开始屡屡退败。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朝廷给各州的军费减少,诸卫府开始日渐松弛。
阿喜既然会抱怨军队难养,就说明他的主子至少是一位折冲府之主,也就是管理民兵的人。
大唐实行府兵制,是兵农合一的一种。民兵平时耕种,战时就自备武器盔甲作战。管理这些民兵军籍的,就是“折冲府”。
可是自从两年前丢掉安西四镇之后,西州就再没有发生过大战。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西州的士兵,大多都在忙着务农、放牧。在这种前提下,农民并不需要停止耕种,转而去备战。
这种情形,究竟是什么人在养着一支军队?
祾歌忧心忡忡地回了监察使行辕。
他沐浴更衣,赤脚散发,正准备重新思考今天下午李琛的话,忽然觉得后背瘙痒难耐。
苏戎墨帮他脱掉中衣,才发现他后背起了疹子,还在脱皮。
这不像是普通生病,他也很谨慎没有乱吃,这难道是有人下毒?
他这几天只见了唐旻、李琛、张雪娘。难道凶手在三人之中?
祾歌立刻披上衣服,冷声道:“给我仔仔细细查!先从唐旻送来的玉坠查起!”
苏戎墨略一犹豫,还是应了下来。
可就在他一样样排查过祾歌衣食住行用后,却一无所获。
祾歌抓着中衣,盘腿坐在榻上,脸上满是茫然。
“属下去请王大将军来看看吧。”苏戎墨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听说祾歌染上怪病,王孝杰来的很快。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军医。
查验过祾歌的患处后,老军医捻着胡须,问道:“监察使多久沐浴一次?”
“一天三四次。”苏戎墨答道。
老军医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开始写药方:“监察使这是过度沐浴,伤了肌肤。老朽给监察使开几瓶膏药涂在患处,这几日不要沾水——痊愈后就放缓到三五日再沐浴一次,每日沾水擦擦身,也就足够了。”
祾歌的脸立刻垮了下去。他追问:“那这几日?”
“不能沾水。”老军医再一次叮嘱。
祾歌无可奈何,只能叹气。
他只能告病在家。
为了少出汗,他干脆打了赤膊,光着膀子待在卧房写字画画。
雪奴儿跳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叫了一声,叼过来一件纱衣。
祾歌拿着纱衣,哭笑不得。
养病期间,唐休璟派唐旻来送过瓜果,苏戎墨出面,回了一篮子过去,回来时正遇到雪奴儿浑身浴血。
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抱着雪奴儿跑回房。这猫大概是打架被别的猫咬了一口,背上一条大口子。祾歌心疼得差点掉眼泪,为了更好缝合伤口,只能剃掉了雪奴儿身上的毛。
剃完毛的雪奴儿明显缩小了好大一圈。它走到铜镜前面,探着脖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身体向旁边一倒,“嗷嗷”大叫着,哭了起来。
祾歌见状,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揉着猫头,笑道:“别哭啦,你就是最好看的。”
雪奴儿抽抽搭搭地抬起头,将头放在祾歌腿上,继续“呜呜”哭。没过多久,它忽然抬头看祾歌,又扭头去看自己被剃掉毛的部位,再抬头看看赤着上身的祾歌,“嗯”了一声。
它不哭了。
没关系,反正祾歌比它掉毛更多,比它更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