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原是个投笔从戎的寒门书生。他自幼习文练武,立志报效国家,可是却被他的顶头上司陆虎臣看上,巧取豪夺,先是找了个由头毁了他的前途,又将他软禁在身边,日夜颠鸾倒凤。
这期间,陆虎臣一直阴晴不定,有时对李琛温柔小意,有时又拳脚相加。他允诺李琛,若是乖乖听话,过几年就给他谋个生路,让他做一两任小旗,将来也算衣锦还乡。
为了这点念想,李琛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前段时间,李琛坏了身子,再起不能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趁陆虎臣熟睡,用陆虎臣的佩刀将之杀死,而后毁尸泄愤。
据说别人发现的时候,李琛坐在满地鲜血中,衣不蔽体,哈哈大笑。
他疯了。
不过就算他疯了,按照军法,以下犯上,故意杀人,他也是罪无可赦。
关键时刻,苏戎墨将他捞了出来,试图以他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找到陆虎臣其他罪证。
陆虎臣是个掌管军需的小校尉。
以陆虎臣的目无法纪,祾歌不信他不会贪赃枉法。
祾歌作为监察使,上任前两个月,京中就下发公函,快马加鞭送往西州。这两个月足够西州将一切痕迹清扫干净。陆虎臣也正是因为这场风波,在官场不顺,这才发了狠折腾李琛,导致李琛忍无可忍,只能铤而走险。
在等待李琛醒转的时间里,祾歌命人重新上茶,和王无择闲聊起来:“我让你三天后过来,就是为了给你通风报信的时间。”
王无择人都懵了:“为什么?”
“因为唐实秋和麴六娘要联姻,因为你是他的至交好友,因为我不信任唐实秋,更不信任麴六娘。”祾歌淡淡地说。
“实秋怎么你了?”王无择满脸难以置信,“他也当你是朋友,给你和戎墨送扇坠,还专门空出一天时间陪你去挑私印,亲自动手给你刻印!”
祾歌呷了一口茶,这是专门为他备下的甜牛乳茶。他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夫妻一体,我看不上麴六娘,觉得她蛮横轻浮,不能担当重任,所以对她用情至深的唐实秋,我也连带着看不上,你明白吗?”
祾歌这话,粗俗一点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能看上麴六娘那种货色的男人,眼界低,心性差,做酒肉朋友还行,真要委以重任,他觉得唐旻会出纰漏。
王无择还想说什么,祾歌又淡淡地说:“若是他知道我们在查他的岳家,我不觉得他能保密。他肯定会上赶着去告密,还会被麴六娘看不起。”
“至于麴六娘,她连自己喝花酒都不知道避开人,又公然高声喧哗。她要是知道了,就等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王无择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实秋这事办的,唉!”
他终究没能拉下脸,为唐旻再求情。
“都说妻贤夫祸少,六娘还没过门呢,怎么就妨碍实秋的官运了。”王无择叹息不止。
苏戎墨道:“守拙,你这话就不对了。能妨碍实秋官运的只有他自己,这门婚事只不过让他显露出来了而已。没有麴六娘,也会有张六娘王六娘李六娘。但他自己本性难移,这是跑不了的。”
“好了,别怪女人了。”祾歌皱起眉头,“官是男人做的,仗是男人打的,我可不信褒姒能够亡周,西施足以吞吴。李琛还没醒吗?”
苏戎墨会意,立刻起身:“我去把他叫醒。”
祾歌颔首应允。
李琛很快洗漱完毕,在苏戎墨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是陆虎臣的枕边人,很可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秘密。
祾歌站起身,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甜牛乳茶,道:“听闻西域的奶茶都是放了盐的咸奶茶,李生不妨尝尝我这京中时兴的甜奶茶。”
李琛浅浅啜了一口,立刻眼前一亮。
“我喜欢甜食,尤其是心情不太好,身体又不太舒服的时候。”祾歌慢吞吞地说。
李琛带着刺回了一句:“你们这种天潢贵胄,难道也会郁郁寡欢吗?”
“会啊。”祾歌很坦然地说,“我父母双亡,从小跟着祖母生活。祖母很疼爱我,但是不喜欢我。她给我钱,却不让我交朋友、稍有不慎就很严厉地责骂我、打我。我和她喜欢的样子南辕北辙,她的要求也高,我为此病过很久,差点死掉。”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自己也根本不喜欢那样的我。”
他喝了一口甜牛乳茶,才说:“我当时祈求别人喜欢我,医师、先生、下属、同僚,谁都行,求求你喜欢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想死,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活着也不配活着。”
李琛低下头。
他的眼眶红了。
他低声说:“我的人生没指望了,像我这种玩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秘辛呢?”
祾歌摆摆手,说:“先不提那些,你想知道我后来怎么活下来了吗?”
他的声音慢慢感慨起来:“后来我做了梦,梦见我自己对我说,那么多次,你就没有哪怕一次,觉得该死的人不是你吗?”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李琛:“你就从来没有觉得,该死的人其实不是你吗?”
李琛移开视线,不愿和他对视。
祾歌忽然喝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李琛下意识抬头,视线正撞进一对金琥珀色的眼睛中。
那双眼睛温柔而坚定,带着他陷进去,让他浑身颤栗。
“我会喜欢我。”祾歌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哪怕全天下都不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我。我会让所有欺负过我的人付出代价,不光是直接欺负我的小喽啰,还是他们背后的靠山——”
他咬牙切齿,身上骤然升起一股杀气:“我要他们死!”
李琛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