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来一会,枕边行动电话在震,接起来,听见明楼问:“想我了么?”
阿诚冷静了几秒,说:“载着明台,还打电话。”
“那你先挂。”明楼说。
“你先挂。”阿诚舍不得。
“挂了你想我么。”
“小朋友该笑话你了。”
“想,还是不想?”
早该明白,这是一场重刑,要扛着。阿诚说:“想了能怎么办,你又不能回来。”
明楼说:“你不开门,怎么知道我不能回来。”
阿诚一愣。他站起身来,走出卧室,向玄关奔去。“信你是小狗。”他说。
“小狗快开门。”明楼说。
门开了。明楼放下电话。
阿诚不嗔不喜立着,恍惚了一阵,就忍不住朝明楼身后看。
“苏老师捎去学校了。”明楼说的是小朋友。一早起来,他给苏老师打了电话。
那天早上小朋友又成了流浪的小猫,他扒着车窗,眼巴巴望着明楼,他说大哥你又要和阿诚哥哥去做“很重要的事”了?
明楼没有回答,只是对他笑了笑。
这次,别让阿诚哥哥生病了,好么?
明楼勾了勾明台的小指头,说放心。他说,以后,再也不让阿诚哥哥生病了。
“怎么和苏老师说的?”阿诚问。
“我说,我要陪着你。”
阿诚想问,多久。他什么都没问。他在明楼臂上拽了一把,像对待一个在逃通缉犯一样,把他关进来,背靠在门上,落了锁。
看着戒备森严,明楼的气息一围过来,阿诚整个人就依着门往下倒,明楼一把挽住了他,贴着颈侧吻上去,阿诚惊呼了一声,溺水似的抓在他肩上。
心里还清明,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这场重刑,他还是没扛住。阿诚知道,早在三年前,和明楼分别那一眼,就扛不住了。
明楼的吻困住了阿诚,他仅仅用唇,就让他全线投降。小马驹和他暗战了一夜,又冷战了一个早晨,也该撑不住了。
身上在融雪,骨头里又生出春草,阿诚是冷是暖都分不清。他说哥你等等。他说哥,明台会生气的。他的手和眼和唇,都不肯听他的言语,一心要把明楼留到最久。
明楼隔着衣服吻阿诚的肩颈吻他的锁骨,他的手不着痕迹裁开他的衣襟,他笑着说我申请过了,明台说可以把他的阿诚哥哥借给我。
“你也没说你要……”阿诚的话没说完,被明楼拦膝一抱,风声淌过耳朵淌过衣襟和皮肤的间隙,阿诚以不抵抗的力道抵抗了一下,被明楼扛过了肩头。
“借给我就是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楼的床。大雪一样的天光灼得阿诚失明。
明楼抛开外衣扯松了领口,俯下来,唇角在他耳边,点水一吻:“在这个家里,我还是说了算的。”
不光说了算,什么都算。
明楼平而浅的气息之末,泛着大雨前隐秘的潮湿,阿诚听着,像受了蛊惑,不由得靠近他,追问他,雨季何时来临,不是用语言,他的唇就在明楼唇边,没有亲吻,他阖着眸子,以呼吸索要他的呼吸。
明楼守口如瓶,他搡了阿诚一把,阿诚跌回去,他又覆上来,掠去他身上遮挡,在雨季到来之前,诚心要把他风干,风化。
像一道河床,他是他的水,一滴可以让他活过一个春天,他给他一整条河,冲开他的两岸,冲垮他的河堤,把他淌去了很远很远。
阿诚要把这条河记住,可是记忆很短,需要动作来维持,他不吻他,他一定会忘了唇,他不碰他,他一定会忘了肉身。他不叫着哥,就会把声音忘了,呼吸忘了,活着,也忘了。
河水劈开了他,他在纷纭的一纵而逝的知觉中,迫近了明楼生命里千万分之一的痛苦,他怀揣着他的痛苦,明白了他,也明白了快乐。
日光安宁,披了一肩,阿诚像小时候那样,跨在明楼身上。明楼读遍了他的身体,记住了他的雨季,和潮汛,他拉过毛毯,裹着他,把他围过来,抵住了他的额头。
阿诚的手在明楼背上,一寸一寸认真地摸,像查验一具尸体。摸到一处经年的枪伤,两个人同时皱了一下眉。
明楼吻着他锁骨上,“化蝶”烙下的那道印记,问他:“在找什么?”
“伤。”阿诚轻声说。
明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们刑讯自己人,怎么可能留着伤?”
阿诚抓过他的手,小心地打开,手心有几道划痕,已汇入了掌纹,认不清,阿诚低头,在那掌纹上亲了亲。终于还是问:“哥,怎么熬过来的?”
“想着你。”明楼任他吻着,另一只手穿入毛毯,搂住他的腰。
阿诚笑了。这话真好听,可是他不信。他问:“是阿诚,还是青瓷?”
明楼把手抽出来,在阿诚心口拧了一把。“什么都是你的了。还跟我计较。”
“不问了。”阿诚在他肩头伏下来,说,“我派不上什么用场,我知道。”
明楼无言一笑,抚着他的背脊,沉默了一会,说:“你还没好好叫我一声。”
“哥。”阿诚叫了一声。
“好好叫。”明楼重复了一遍。
阿诚蓦地明白过来,一下坐得端正。“那是小孩子叫的。”那个叫法是他的忌讳,他怕叫了,明楼就不见了。
“你这不是没忘?”明楼逗他。
“你想听,等明台回来了,让他好好叫你。”
阿诚一提起明台,唇又被明楼的吻封住了。
明楼是午后离开的。阿诚换下了床单,又把床理好,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坐在床边,把明楼的枕边书读过一半,夜深人静了。
他又守了一会,走出去之前,最后回望了一眼,目光扫过床上的样子,桌上的样子,书册和花瓶,百叶窗和壁纸,一件一件记住了,才熄灯,阖门。
脸依在门上,闭目静了一会。不会再有电话打过来,叫他开门了。
这么想着,电话就震起来。
“好好叫我一声,不叫,以后就不听了。”明楼说。
阿诚听着电话,走回自己的卧室,坐下来,有点陌生地叫了一声:“哥哥。”脸红了。
那边听着,沉默了好久。
“告诉你一个秘密。”明楼说。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时候,我想的是阿诚。”
他还是没告诉阿诚,那是什么刑。次声波,加上精神控制药剂,杀人不见血,听说许多熬过来的人都发了疯,它的名字,安魂。
头疼的毛病,是它的后遗症。
那场刑讯之前,明楼用水在手心写了一个“阿诚”,字迹干了,注意力留在上面,攥着它,指甲一挨上写过字的地方,他就会清醒一点,因为记得,指甲陷得再深,就会伤到“阿诚”。
后来王天风闯来刑讯室,和他吵了一架。那个以疯子知名的办公厅首席,在情报司首席面前砸了杯子,有人传言,王天风和明楼多年不合,是在那时真正浮出水面的。
最后一轮刑讯,杯子碎片帮了明楼一把,他的体力在透支,知觉也开始迟缓,要用疼来吊住意识。
醒来后,碎片在手心扎得很深,终究还是伤到了“阿诚”。明楼永远不想对他说起这个故事。
电话两头静默着,阿诚没出声。
明楼说:“恐怖袭击那天早上,假如你没有跳到河里,我就不会活着回来,是你掩护了我。”
阿诚说:“哥,别说了。”
明楼说:“你要说,这也是青瓷的。那我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你还为我做过一件,很勇敢,很勇敢的事,比跳到河里还勇敢。我不说那是什么事,是怕你太骄傲了。”
夜很漫长,可是天明,倏忽一下就来了。
阿诚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梦里他打开门,明楼就站在门外,明楼说,他回来了。
电话叫醒了阿诚。
阿诚听在耳朵上,说了一声:“早。”这个号码只有明楼打来过。
是梁仲春的声音,像一把走音的木吉他。
“快起床。出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