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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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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明楼是深夜被带走的。

半透明的门滑开,他和七八个人一起走出来,国情局法务司的,军事法庭特别检察组的。

阿诚看了监控画面上的时间,又看了他和明楼最后通话的时间,只相差几分钟。

他把通话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回想了一遍,没有暗语,没有道别,一个平静的晚安电话。

制服未褪,军阶也还在,明楼穿过那一楼层的天井,踏上电梯之前,扬起眸子,向监控探头长长地凝视了一眼,目光无声无息,就和青瓷出逃那天,反光镜中分别那一眼一模一样。

好像他知道,有个人一定看得到,也终有一天会明白。

他离开时的监控记录,阿诚一帧一帧过了一遍。要是有那么一刹那,他能给个暗示,允许他支援就好了,用好几辈子的命来换也值得。阿诚盯着屏幕,咬住了指节,不知道疼。

来了一封电邮。行动报告上的分数改过,签着王天风的名字。复职通过了。

还有任职令,情报司执行代表,这是一个仅次于首席的职阶。破格提拔,一定有阴谋。

阿诚想起,明楼那天半夜回来,曾把一身制服挂在衣柜里。

他三两步赶去卧室,衣柜一敞开,没记错,是一身制服,他打量着它,职阶也对得上。心脏被铁一样的凉,钝钝地勒了一下。

他写了行动报告,明楼打了中等分数,他复职没通过,明楼订好了制服。这一切是设计好的,他竟一无所觉。

阿诚又是明楼的棋子了。

他才松了一口气,心上又勒得更深,在所有危险,而又迷人的棋局上,明楼从不是王,他从不是战马,明楼只是远远注视着他,像时光一般,像命运一般。

他不知道明楼是哪一颗棋子,他只知道,明楼的命在他自己手里,要放下的时候,别人拼上什么也保护不了。

阿诚把制服抛在床上,走到窗边,有风,他闭目,深吸了几口气。

苏老师打来电话:“我照顾好明台和锦云。你们照顾好自己。”

“我们还好,您不用……”这个家,阿诚要自己守着。

苏老师打断了他:“别逞强。家里人。”

阿诚想问什么,最终没问。那头静了几秒,挂断了。

按着棋局走,下一步该是什么?

阿诚冲了冷水澡,披上了制服。铅灰外衣叠着云青里衫,抬手一抚,犹如掸平了一肩烟雨,纽扣一颗一颗绾结,他看着镜中人,在心里问着,不久,有了答案。

王天风。得去见见王天风。

颈侧还印着一记沉红,半掩在领边,像一抹夕色,就快淡去了。

别着领花的手迟疑了一下,缓缓覆上去,指尖着力,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泪涌了上来,一目水光,眸子一瞬,又不见了。

这样,留得久一点。他抻平领口,把它盖住了。

阿诚走到公寓楼下,梁仲春正杵着拐杖,在路边等他。

隔着六七步,拐杖向前咄了咄,阿诚站定了,梁仲春往后一仰,上下左右瞄着,一副刮目的样子,夸了一句:“挺好看。”又咧开一笑,抬手比了寸许说,“比我当年,还差那么一丁点儿。”

阿诚没笑,他向梁仲春走过来。

梁仲春一让,拉开身后的车门。车很旧,可打理有致,正如跛足人的神采。

“跟你说了,别蹚浑水。”阿诚说。

梁仲春留着门,一拐一拐绕到另一边,往车里一坐。“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毒蛇的事儿,怎么就成浑水了?”

阿诚沉默着没动。

梁仲春探过头来:“把人看扁了不是?老哥哥我在国情局也是有一号的,别的不说,给你撑个场面,绰绰有余。”

阿诚转开头笑了。

梁仲春啧了一声,眉头一拧,把拐杖在门边敲得山响。就这么敲打着阿诚上了车。

车开过街心广场,中央屏幕下,有几个行人驻足,这天早上,所有频道的新闻时段都在播同一条消息。梁仲春看见了,就给阿诚打了电话。

国家通讯社被76号袭击后,中央控制系统受损,修复中不慎被入侵,就在昨天夜里,流出一份绝密文件。

一纸凉河自由战线和邻国军方交易的电子账单。

一组邻国向凉河南岸增兵的卫星红外动态扫描。

几十页情报分析报告。

报告预测了凉河边境一场恐怖袭击,和世人所知的十几年前那场民族暴乱,时间恰好吻合,落款签着一个名字。

明楼。

梁仲春开着车,摇头一叹说:“这么大的事儿捅出来,什么保密规则也没违反,有点儿厉害。”

阿诚想着那个入侵者,没留心听。

梁仲春兀自参详着:“你看,他们对待消息,和对待秘密,是两种尺度,说好了是秘密的,事儿多大,也绝不许揭出来,可是泄露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是消息,事关国家安全的大消息,怎么揭也没人敢拦着。”

那次袭击引发了系统应急自毁,资料库锁死了,阿诚明白,这不是泄密,文件是入侵者上载的。看上去像泄密的样子,是为了给揭出此事的所有人,一个免责的理由。

掌握这份绝密文件的只有两个人,他和明楼,不对,也许是三个,王天风。

王天风暴露了明楼。或者,明楼暴露了自己。

街景纷纭如织,看得阿诚目眩,他的目光收回来,就落在驾驶台上,几盒摇滚CD,上头那一盒里,夹着一张照片。

他拾过来细看,照片小小的,四方,黑白,上面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抓拍的,小家伙在巷子里跑,一回头,乌溜溜的眸子,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

这世上讨人喜欢的孩子,都有几分像明台,阿诚看着,唇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梁仲春在反光镜里看见了,说:“苗苗。”

“好些年没见他了。”

车流一缓,梁仲春转头,瞟了一眼说,头一回见他,是五岁那年,小家伙认生,他妈妈从身后把他捞到我跟前,让他叫爸爸。

“你猜他说什么?”梁仲春目视前方,拿捏着孩子的声气:“叔叔,你是坏人么?外祖母说,我从前的爸爸是个坏人,以后,只许好人当我爸爸。”

阿诚低头轻笑,一时竟不知这父子俩哪个更叫人心疼。

他想明台了。想着小家伙,打小就没有父亲,想着小家伙的大哥,此刻不知在什么地方。

梁仲春挑起眼皮,扫过反光镜,打了个岔:“我这不算什么,那位前局长,还不是连一声孩子叫爸爸都没听着。”

转念一想,又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没话了。

梁仲春的车平稳地开过了三道警戒线。

入了警戒区,开上一道长桥,从上空一眼望去,尽头是一片建筑群,像一座巡航舰的样子,林荫遮过来,道上很静,车很缓,梁仲春开始言传身教。

办公厅和情报司一向处不好,没什么奇怪,你去了肯定有人拦着,看是什么人,军阶比你低的,说话不打报告不用理,打了报告也不用理,他敢碰你,就是袭击长官,要记大过。

军阶和你一样的,理不理看心情,想不吃亏,就惜字如金。只有长官问话,才需要回答。换言之,你专心对付王天风一个人就够了。

带枪了么?拿来。没收了。你去的是什么地方?王天风怕枪么?不怕。你带着枪,就是告诉所有人,你怕了他。

话音落定,车停在办公厅楼前。

熄了引擎,梁仲春又拦了阿诚一把:“坐着别动。教你什么叫沉得住气。”说着,推门下车,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一挪,一挪,转过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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