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针混着榴弹,将路口那一侧死死封住,带队的军官喘着粗气,不甘心地看向只有几步之遥的入口,那是他带着自己的兄弟一路拼杀来的希望。
“兄弟们,最后一口气了,一会,我带着你们的几个哥哥,往对面冲过去,剩下的,你们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给我往里面冲,冲进去就撤,撤出去就往战区外飘,信哥哥我,那些人不会难为你们,一定要被俘虏。”
“哥!我也是兵!是帝国军人!”
“妈的,混小子,”军官歪头看了看不服气的几个新兵蛋子,又看了看安静下来了些许的路口,“听着,你们老大,我,要不是倒了血霉,现在应该在对面船上。”
“知道我为什么管你们管的那么严,不是什么狗屁帝国荣誉,你看,就隔着个拐角,这帮杂种,最讲什么帝国荣誉,可有一丁点的贵族风范吗?”军官指指地上的尸体,“这些狗腿子都是人家养的狗。”
“善人养不出乱咬人的恶狗,就算不幸捡了一只,也会拴起来。”军官不愿再讲什么大道理,再拖下去不一定还能走得了,“不管怎么讲,你们要听从上官的命令,我带人冲出去,你们趁机钻进疏散舱,这他妈是命令!”
军官向外弯了弯手腕,看了眼弹链,“做哥哥的最后提醒你们一句,别犯混,不管是想活,还是想做人,都要往光面去,越过晨昏线,一定要越过晨昏线。”
“老二!”
“在!”
“部署临时掩体!”
“是!”
“老三,震爆筒!”
“是!”
“老幺!”
“在!”
“跟我冲!!”
极大的瞬时过载将军官的视野边缘拉黑,眼球充血,艰难地在冲锋中摁下扳机,钢针很没有准头的冲进卫家军官的人群中,惊得紧张的亲卫们忙追着他开火。
半身掩体跟着他的脚步落在路口,老幺跟着军官冲到路口另一端,在半身掩体落下的一瞬间,卧姿翻到掩体后,抬起身子还击。
老三扛着筒子从原来那一端蹲姿拉出,最后一发高爆震荡弹轰了出去,正炸在人群中。
“冲!”
等着的几个新兵闷头冲出去,趁着这短暂的火力压制,冲向近在咫尺的疏散舱。
“班长!”老幺被反击的火力压回来,靠在军官身边,一扭头,却发现血已经流的满地都是。
“腹部大创口,没救,别费劲了。”军官声音微颤,咬着牙,抬起手压下腰挂的限位闸,被严格管理用量的投掷物落在地上,滚到老幺的脚边,“老幺,帮我多换几个。”
“是!”
在另一端,老二把受了伤的老三拉回去,卸下甲片,把限血纤维片塞进创口,又把一张备用甲片按了上去,死死卡住纤维的边缘,在破碎的纤维内衬上打上了个补丁。
“说你小子运气差吧,你他娘只是被弹托打穿了,说你运气好,你他娘竟然被弹托打穿了。”
药劲上来,老三的呼吸放缓了许多,弹盘自检转了几圈,他又靠着墙站了起来。
“小心火力真空。”
默契的交叉火力把卫家人死死挡在这一节道路上,军官的呼吸越来越弱,耳边的枪声渐渐模糊,好似被蒙上一层鼓膜,朦胧却轰轰作响。
砰!
血肉爆开的声音将他模糊的意识拉回了一瞬,目镜上喷溅的全是鲜血,断掉的一节手臂在血泊中滑下来,碰到他已经快没了知觉的腿边。
“呃!”老幺咬着牙强忍着痛,不让自己叫出来,捂着右肩的断口缩回来,从腰挂中拿出限血纤维敷在创口,再去拿止血带,却怎么都缠不上。
老二和老三隐约已经猜出这边的情况,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手上的枪已经快要熔了枪口,手摸向腰挂,却也已经空空如也。
“老幺……”最后一组药推进已经没多少血的血管,军官稍稍有了一丝力气,侧着头,紧皱着眉,身上的痛已经渐渐麻木,可心头的尖刀,正一点点将他凌迟。
“没……没事。”老幺扶起面甲,用牙咬着止血带的一头,左手用力死死压在自己的伤口上,止血,“唔——”
“呼!”老幺的面色惨白,唇上也已经没了什么颜色,“班长,挺好的,我来不及老了。”
军官的视线渐渐模糊,朦胧间,爆炸的火光从对向升起,破片带着火光的粒子闪烁着散落,老幺用左手拔出佩刀,捅倒几个压上来的亲兵,在几声隆隆鼓声后,直挺挺倒下。
卫家人冲上来,将这两侧的路口控制住,为卫明晋及他身周的高级军官们扫清一条道路。
他们踏过那条残破不堪的单薄的掩体,英姿飒爽地走过这个别人需要拼杀许久才能接近的路口,向着生的入口迈去。
“回家了。”
咔哒——!
他模糊的意识中,隐约看到了几颗古老的槐树,破旧的神龛前摆着几束香火,几盘苹果,父母将红绸子挂在枝头,孩子腼腆地小声嘀咕着干娘,磕下一个头。
轰——!
几根冷却管瞬间烧的通红,燃料舱连带着发动机核心组猛地爆燃。
就在卫明晋走过这个路口的瞬间,整个路口都被这庞大的冲击波充斥,火光吞噬了阻在这边的亲卫,身周那些高级军官忙矮下身,压着卫明晋护在中央。
“少主!”
卫明晋推开半跪在身周弯成一个圆,将他护在身下的军官,矮着腰爬出去,抬头看向爆炸的方向,一片火海,吞没人墙,火从护甲的缝隙中喷出来,恶魔一般,却将绝大部分的爆炸威力框限。
“走!快走!”
卫明晋只觉得那条被阴影、火焰包裹的通道中,有一个魔鬼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蛊惑着他,要夺去他的性命。
“走!”
“带上伤员,快撤!”卫氏军官命令着剩下的亲卫,忙追上向疏散舱跑去的卫明晋。
可这个为高级军官准备的疏散舱区,从没考虑过需要承担多重的疏散工作,本就不多的疏散舱被冲进去的新兵们一分,已经不剩几个。
“快,我们离开。”卫明晋顾不上那么多,拉开最近的舱门,等气密舱就位,便要钻进去。
“少主,这不够……”
“伤兵的情况怎么样?”
“这……”军官回过头看向被抬进来的伤员,身上的甲片都已经裂的不成样子,涂装也已经被烧的看不清晰。
“不带伤员的话够还是不够?”
“只够军官们……”
“那就是够,能为帝国精英而死,就是这些精锐亲卫至高的荣耀!我会给他们的家人最高的抚恤和优待,也会扶持他们的后代,这是些都不可求的……”
“少主人……”军官转过身,看向正在警戒着的亲卫们,又看向卫明晋,“怕是会哗变啊!”
“他们就应该有这份觉悟,走!”
“报告!重力场外围发现多方位大规模跃迁波动,根据引力波雷达信号,技术岗计算了几个方位的舰队规模,基本可以确认,就是彭山部的绝大部分兵力。”
“陆战署除去必要留舰防卫单位,其余各单位向巡洋舰集合,完毕后,巡洋舰进入近地轨道,执行战略投送。”司烟不再看那被空战署打烂的舰队,一场势必要打出歼灭的决战就在眼前,“其余各舰,掩护巡洋舰单位完成任务后,重整编队,远离彭山部旗舰。”
“是!”指战员没有问为什么还不选择撤离,而是仍留在这战场的中心,哪怕这里会变成决然死地,他也坚信,直面死亡的命令,一定会造就最终的胜利。
“北方集团,你的末日到了。”复仇的怒火在他的眼神中灼灼燃烧,战后等待着合围的旗舰舰队变成他布下的饵,是群龙无首的敌舰队集团,在重围下唯一斩首取胜的希望。
兵家合围,必留生路,他不愿放掉哪怕一兵一卒,他便选择,将自己的生命当作那道生门,由那些绝望的恶狼扑来,承受最猛烈坚韧的攻击。
“报告!巡洋舰正在脱离轨道返航,部分有投诚倾向向我部靠近的敌疏散舱也已经尽数捕获,是否扩大俘虏数量,继续搜救!”
“向重力场外围转移,巡洋舰、战列舰、驱逐舰交替构筑外围环形警戒带,各型护卫舰构筑中段支援警备区,武库舰守住阵中,依据命令反击。”
“是!”
“空战署一大队留外警戒,其余两个大队返回飞行甲板,补给后将一大队换下来。”
“是!”
“一大队注意,中段预警机编队正进入你部编队。”两架伴飞的战机跟随着大了几圈的中段预警机进入一大队防区,袁成从怀里摸出眼药水,滴在盯着雷达已经干涩极了的眼睛上。
“一大队收到。”通讯那头在简短的回复后沉默片刻,“首长,下面三个中队的反舰导弹基本都打空了。”
“我们现下主要是侦察警戒任务,等二大队和三大队完成补给,你们就换回去。”
“明白,首长。”
袁成本要放下通讯器,却还是不放心,“无人单位珍贵,可我更不愿意拿着抚恤名单走进舰桥。”
“是,首长。”
“报告!平面方位角300、210、正东,均发现敌舰队,雷达岗、技术岗确认,与第一救国军舰队下辖三个中型支舰队作战序列识别代码及规模,完全相符。”
舰桥上,短暂的寂静将两场战斗分隔,血与泪流不到新的战船上,只有荣誉的光辉透过这单薄又虚无的间隔,拂在高昂且永不崩泄的士气上。
“各单位注意!准备接敌!!”
“各单位注意!归建!”柳挽溪站在舰桥,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报告!各舰都已进入跃迁状态,核查无误!”
“各舰注意!目标,枢梁主星极外围重力场!跃迁!”
爆炸的火光连绵着在舷窗外爆开,将军甩开披风,坐在指挥台上,“纠集主力,冲溃叛军旗舰编队,你我便有了活路。”
“将军,我们后面还被咬着……”
“如果能突围,我也不愿意啃硬骨头。”将军的话语像是无可奈何的挣扎,可语气却像是细雨中漫不经心的脚步,“眼前那块换不来多少生机的硬骨头,是唯一能把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作战的希望。小子,想活着就得等待机会。”
“可等待机会也要有资本,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资本。”将军低下头,指指雷达,又看向空无一物的太空,“纠集主力!”
“纠集主力!”
滴!
“长官!”卫兵向若无其事走进来的两个人敬礼。
封锁门从陈婉身后升起,而在她的面前,是通向大海的军用码头。
“我的任务地点是反轨道阵列,这是命令文书,备船。”
“明白,我先带您休息。”值班军官谄媚地走过来,弯着腰让陈婉先行,又抬眼谦卑地看着蒋辉生,两人只对视了一瞬间,值班军官却明白过来,笑着站直身子,却仍恭谦地走在落后蒋辉生一线的身位。
“长官,我不便作陪,还要为您去备船,这里简陋,我也是壮了熊心豹子胆,还请您不要见怪。”
值班军官把仅有的几个随军女侍都召集在了这间不算豪华,却也精细布置了一番的房间里。
“去忙吧。”陈婉抬手将一个女侍叫到身边坐下,连抬一下眼都懒得。
“诶,您等我消息,很快。”值班军官心里安定下来,退后几步才敢转身离开。
“长官,您这样的大人物如此低调的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任务吧?”女侍娴熟地捻起剥好的葡萄,错开长长的穿戴甲,递到陈婉嘴边。
“你们上司很宠你们吧,放到别的地方可没哪个敢这么说话。”陈婉轻张樱唇,些许汁水留在她的唇上,染的唇色剔透。
“奴不敢。”女侍故作慌乱地从她腿上爬下来,跪在地上。
“又不算什么大事,他们宠你,我也未尝不可。”
那双宝蓝色的眸子底下,闪过片刻真实的慌乱,她试探地抬起头,却正撞上那勾人的魔鬼一样的眼神,让女侍的内心燃起不应存在的欲望。
“长官……”
“嘘——”她唇前细长的手指,轻落在淡红的唇间,自然地拇指扣下,滑过柔嫩自然的颚线,托起小巧的下巴。
“不比那些恶俗的男人要好上许多吗?”
“是……”
嘣——
胸前的紧束感骤然松开,弹开的扣子滑过她的指尖,落在缝中,却停不住,蹭着敏感的皮肤轻轻穿过。
“在颤啊?”陈婉慢慢将手抽回,轻颤着的人儿不由自主地贴上来,却不敢太过分,只能抬着头,看着她,“还是个很听话的宝宝。”
“长官……”
“每天都有人这么叫我,我不喜欢。”陈婉勾着笑,轻轻摇动手指,又向后靠了靠,不再屈身向前,俯视着的勾人目光越过被拉开的距离,将她的思绪拉扯的粉碎。
“主……”
“长官,船……”值班军官推开门,来不及愣神,老练的肌肉记忆先他的大脑一步将门关上,呼吸突兀的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不是个女官吗,怎么,怎么,诶!诶呀!”
陈婉翻了个大大白眼,手推了推金丝框平光镜。
蒋辉生心领神会,大步走到门前,轻轻用力,门外的值班军官也不敢反抗,在看到推门而出的是个副官之后,心里定了些。
砰——!
沙包大的拳头一下子在他眼里变大变暗,在回过神,自己已经跌在墙脚下。
“你能活到现在,我很怀疑这是不是从没人来过,所谓反轨道阵列正吃着朝廷的空饷!”
“长官!长官!!”值班军官被吓得半死,爬起来,却不敢站起来,只能爬跪在墙脚,“不敢,不敢啊,小的也是一时疏忽,您是知道的,这是最大的一个海基反轨道阵列群了!”
“承蒙各位长官照顾,恰恰因为最大,倒是少了许多检查,小的也就见得少也想的不周全……”
“废物!”蒋辉生举起手,却忍住没真的落下,侧头看了眼几个正站着岗,却完全不敢把目光放过来的卫兵,狠狠瞥了值班军官一眼,“算我今日给你留些面子。”
“谢长官!长官的恩德,来日我一定……”
“别讲废话了,已经扫了我家大人的兴致,那就赶快,别再让船上不痛快。”
“一定!一定,大人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那就帮我留着,办完事我还有时间。”陈婉走出来,微微弯下腰,轻声细语,“我人很好的,就是有些挑剔。”
“长官,长官所想都是应该的,您觉得不妥定是下属的过失,下属甘受鞭笞!”值班军官低着头,更低伏了身子,几乎要贴在地上。
“走吧,误了时辰倒会成本官的不是了。”陈婉自然地跨过他的身子,向码头停着的那艘游轮走去。
“下官遵命!”
“长官!”舷梯旁,守卫的卫兵敬礼,却更多的是拦下的意思,“根据规定……”
“滚!”值班军官忙快步走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他结实的外甲上,那卫兵不敢站在原地,只能借着几乎感受不到的□□力量后退数步。
“长官,他不懂事,历来都没有这种规矩,还请您不要见怪。”
陈婉无视他的殷勤嘴脸,抬起手,搭在蒋辉生伸来的手臂上,一步步走上舷梯。
“怕吗?”
“有点。”
浪从海面上冲上来,白花花的尖端在舷梯下的边缘落下,有些寒凉。
“冷吗?”
“还行。”
陈婉侧过头,看向暗色的泛着汹涌白涛的大海。
“这证明,我们走对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