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爆炸声从来路传来,冲击波被几个战士挡下,稍稍趔趄两步,却只是让陈婉的碎发颤了颤。
“大人,我们确实需要快些了。”队长的面色变了变,拉下护面供弹器上膛,“注意,非友军单位及阻碍单位,格杀勿论。”
砰——!
逃下来的溃兵被钢针带飞,撞在岔路边上。
枪口焰在队长的目镜上反映着闪烁,可降解药包外壳弹出来,在陈婉脚边滚落。
熟悉的火药味被冷却雾裹着,擦过她领上的军衔章。
高跟踩在合金地板上的踢踏声在枪声中穿插着,死神的脚步一般。
“注意,情报显示,空间站被叛军渗透,注意识别。注意……”
广播的声音在时不时响起的枪声下有些模糊。
“什么?”队长下意识推开护面,却也还只是在通讯中问。
“有叛军渗透。”陈婉平淡地说了出来,并皱着眉头向四周看了看,“照你们这个杀法,一会一定有人把我们当叛军处理了。”
“那,请您指示。”
陈婉想了想,一个大胆的计划一点点蒙生出来。
“指挥中心迁移了吗?”
“这个……”队长犹豫着,想要搪塞过去,“我只是个陆战署的小队长,原则上……”
“王家人在殷都防卫圈作战,连这点特权都没有吗?”陈婉勾起眼神,挑衅地看向他,轻轻将他瞳孔中的心池拨乱。
队长犹豫着,挠挠头盔,又甩了甩,咬咬嘴唇,支支吾吾的有些为难,却还是说了出来。
“正从空间站向各旗舰转移。”
“那我们也去吧,免得遇上渗透的叛军,跟着指挥中心风险怎么也会小一些,你不也打算送完我就去吗?”陈婉笑了笑,转身指了指后方,“如果不觉得我级别不够的话,可以给我带路吗,那边?”
“没问题!”队长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也笑了出来,心乱跳着,拨开身边的战士,走过陈婉身边,向前走去,“请跟我来。”
“情报科已经确认,枢梁星系的主要防守力量在目前,主要由枢梁守备舰队及北方集团第一救国军舰队构成,再加上渡关一方向的第一守备舰队,方千秋在我们的前方布置了几近于两个大型舰队规模的舰队。”
柳挽溪在星图投影上按照最新的情报标出兵力配置。
“在我看来,现在没什么取巧的办法,只能结硬寨打硬仗,由卫戍集团及重攻舰队威胁牵制枢梁星系及其周边,我部主力快速突袭第一守备舰队,在渡关一建立控制,再思考从连舍十四方向由我部威胁枢梁的可能。”
“报告,最新情报,在连舍一方向作战的卫戍集团北上舰队集团前锋舰队,发现了敌伪北方集团第一救国军舰队一部的识别代号,并,在第一连舍空间站群主空间站结构中,定位到了高价值目标紧急识别代码。”
“由情报科、技术科分析后,确定,此识别代码来自前枢梁教廷,极有可能属于一直在地下战线工作的薰姒神官,交战区的我方单位指挥中心已经在留意目标安全,完毕。”
通讯兵将情报合上,递到柳挽溪手上,敬了个礼,走下高台,退出会议。
“好了,同志们,投票吧,两份作战计划提案,枢梁还是渡关一,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柳挽溪环视着各舰指战员的投影,投出属于她自己的一票。
“我选择,优先攻占渡关一号空间站群,歼灭郭正铭部,围魏救赵,胁迫彭山部拉伸兵力,左右不能相顾。”
窗外的花树落下残瓣,轻飘飘地藏进厚厚一层嫩色落花中,在窗上短暂留下几片阴影,却又连绵不绝,化作一番意境。
只是这屋内却不唯美,反倒是静悄悄的无人敢言,更无人敢动。
“按照你们的意思,是朕这天险一般的防线,不出两天,便全线告急,最东端甚至挡不住重攻舰队一个大型舰队独自的突击了吗!”
方千秋的怒喝声刚刚落下,便一下子猛地坐回到龙椅上,重重地几声咳嗽,将屋内几个人的脑袋咳的忐忑。
“朕的国库,账上大半支出都给了你们,养兵也罢,与星象集团采购军需也好,甚至是军户的补助款,朕何曾皱过一次眉头!可如今呢,朕要诱敌深入,你们倒是让人家全面开花了!”
王家老爷子颤颤巍巍向前爬了两步,“陛下,第一守备舰队刚刚接敌,那柳家小丫头手下的舰队龟缩了两天,本就不是正式编制,又冗杂纷乱难以调遣,郭小将军一定能在我家王升小子的辅佐下,据守渡关,稳住殷都之前的这道大门!”
“郭正铭,郭铜禄。”方千秋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由自觉靠上来的宫女揉着紧绷的太阳穴,“我要是没记错,王大人一直到现在都很满意这个上门姑爷吧。”
“陛下!臣,王家上下,不分家国,只知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绝无独霸军功结党营私的心思!”
“郭正铭手中就独有一支中型舰队,却要由两个高级指挥官指挥,倒是委屈你们王家了。”方千秋那分明的骨节轻敲在案上,一下下,几乎要将王老爷子的心脏敲出来,“叫王升回京复命吧,在渡关二受了许多惊吓,就莫要在前线硬撑了。”
“陛下隆恩浩荡!臣及王氏全族,不甚感激,当死而后已!”
“可朕的舰队不战而降,讲兵力,如同十指断去一指,论士气,却似断去一臂,如此剧痛耻辱,却是王家人做的。”禁卫从门外走进,停在王老爷子身后,“这血,难道要从朕身上流吗?”
“陛下!陛下!老臣!!”
哗——!
无力地血水在木制地板上汇成小小一潭,苍老的死不瞑目的头颅被禁卫拎在手中,在方千秋看不到的地方装进木盒。
“诸位臣工,请去偏殿议事。”
屏扇落下,将君臣隔开,内官站在交界侧边,等着几位重臣颤巍巍地站起来,再行引路。
“王老头可是与先帝一同打天下的老臣,临近垂暮之年却勇冠三军,殷都周遭都是他打下来的,如今,只是嫡孙丢了一个空间站群,竟死在了御书房,你我的眼前!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心中之寒,岂是三尺冰潭可以估量!”
卫家的掌权人是个刚入壮年的汉子,正在只有他们几人的偏殿里踱着步。
“卫大人好大的威风,先前在御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吃寒了身子,不舒服。”
宋老头子却没接茬,反是吹着热茶冷讽了两句。
坐在他另一侧的林老爷子只是闭上眼,不愿理会。
“两位大人……”
“咳。”林老爷子轻咳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半睁开眼瞥了他一眼。
年轻的卫大人颓然坐下,看着窗上几株像极了长戟的影子,轻声长叹,一片暗淡心情。
“向连舍一增调兵力,这条压下来的防线要是断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就看看自己四条腿跑的够不够快。”彭山把僵持的战报甩在桌上,迟到了许久才到齐的各级军官这才正襟危坐,端出了些带着恐惧的模样。
“报告,渡关一方向遭到入侵,根据第一守备舰队回报,几乎是一个大型舰队的编制,梯次进入了渡关一各阶梯重力场,郭正铭将军正携部抵抗,战况不明。”
“妈的。”彭山恶狠狠地站起来,恶狼一般的眼神在手下这群高级军官的脸上划过,“让我们的舰队从连舍一撤出来。”
“将军……”军官迷茫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从他妈的连舍一,撤出来!后面有林家人给我们兜底。”彭山看着渡关一,咬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可枢梁和渡关一丢了,我们的脑袋也就丢了。”
“钱叔在逢春星系各行星都遭到了激烈抵抗,对方的技战术衔接几乎和北方舰队的主要作战纲领没差。应该是陈宁生手里那支信息特种实验舰队,只是规模对不上,这种防御密度绝不是一个中型舰队能做到的。”
司烟听着耳机里柳挽溪的声音,明明不是什么好消息,却并不焦虑。
“或许,我们很快就能见到方千秋批走的钱花在哪了。”
“三天的胜利还没传开,宣传口的同志们刚在工作上见到成效,我们不能停下。”
“我会尽力,连舍一方向一旦突破,我部即刻就有了支援钱叔的能力,只是这样,合围枢梁就少了些力量。”
“稳扎稳打,我们失误不得。”
白光压着高跟鞋清脆的踢踏声,在黑暗的甬道里向前,这是一节密道,可以直接穿过军民两用区。
“为什么不让我们使用疏散舱!”
“我们也是帝国公民!!”
“人权!人权!!人权!!!”
“他们听不到我们吗?”窄窄的一条光带落在陈婉小巧的脸上,那望出的缝隙,正能看到暴动的人群。
“不能,单向的,以防外面有什么意外情况,我们有时间反应。”
“哼,能有什么意外。”陈婉轻笑一声,接着向前走,“还有多远?”
“快了。”队长藏在颈甲下的喉结滚动着,不自觉加快了放慢的脚步。
哒哒哒——!
一阵短点射过后,暴动的人群彻底疯狂起来,潮水似的涌向几个独自在军用区外围执勤的卫兵。
“你愿意为他们祈祷吗?”陈婉若无其事地向外瞥了一眼。
“哪怕只是几个帝国军人,也绝不是一群暴民可以威胁的。”队长轻蔑地回答,哪怕对那几个卫兵而言,暴动的人数足足有他们的百倍。
“那就为他们的精神祈祷吧。”
“拔刀!”顶灯打在长刀上,在地面留下细长的阴影,堑沟似的失去光华,在刃脊上闪着寒光,交织着,变成一张捕食者的大网竖在入口大门前。
小队长站在刀林之后,数着距离,缓缓聚起左手。
“杀!”
“稍等。”队长绅士地微微颔首,走到最前面,在终端上输入自己的识别代码。
“小子,我不是让你……”舱门打开,正在这个秘密廊桥准备转移的高级军官威武地站在门前,一副教训晚辈的样子。
砰——!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三秒钟,几声干脆的枪声在小队中央响起,几位核心高级官员应声倒在血泊下。
最后一个距离廊桥最近的高级军官转身向廊桥跑去,却应声倒在廊桥入口。
“你!”队长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刚刚抬起枪口,视野却被灼目的枪口焰击碎。
“下辈子执勤记得戴上头盔。”空荡荡的弹匣滑落,跌在这本绝对安全的撤离区,陈婉随手揣起已经没了用处的佩枪,在几把黑洞洞地枪口下走进去,若无其事地拉过座位坐下。
“庆幸你们大脑一片空白不敢开火,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陈婉轻抬右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搭在另一条腿上。
“你,你是什么人?”
“这很重要吗?”陈婉像看傻子一般看向那个问出问题的大头兵,“在场的王氏军官都死完了,偏偏你们姓王的头也死了,又偏偏你们都在场,除了敢下手的我,还有谁能救你们一条性命呢?”
“恩人!您就是恩人!”副队长摆摆手,让所有人都放下枪,“那以您的地位,您是宫里来,还是从柳家来……”
“抓个大官免不了你的死罪。”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可这恶心的谄媚,已经将他的心思全然揭露,“杀了他,我们可以接着谈,那两扇门外应该还站着最忠实的王氏卫兵吧,你猜,他们会放过谁呢?”
“你这个疯子!”副队长抬起枪,却来不及扣下扳机,极快的一抹寒芒刺破了他的颈甲,抽出,带出少的可怜的几滴血珠,只是一瞬间,又挑断了他的弹链。
“我愿以我的生命,忠实的追随您的脚步。”在他半跪的身后,那可悲的副队长捂着脖颈,轰然倒下。
“凭什么?”不曾蒙尘的亮面映着他坚实可靠的盔甲,尖端挑起他的下巴,令他微微昂起头。
“从踏进这道门开始,我们的性命就已经和您密不可分了,这是不可驳斥的事实。”
“你倒是心甘情愿。”几十斤重的合金头盔,可不是她仅仅凭借肉身,便能用脚尖挑起的,“名字。”
“蒋辉生。”
“记好了,”陈婉站起来,看向还没表态,但是已经彻底没了选择的几个大头兵,“我不会保证你们每一个都能活着,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们能意识到,只有我能让你们在那些老爷们面前,不像猪狗一般死去。”
“也只有我,能够让你们脱离这种对上猪狗不如,对下糜烂无趣的生活。或许你们之中有良心发现的,会担心自己在军区生活的妻女。”陈婉的眼神和声音一样具备侵彻力,直直戳进他们的内心。
“你们死了,她们绝不会有好下场,战争吃紧了,她们也不会太好过,只有加速战争的结束,在屠杀和压迫降临之前,粉碎骑在你们头上的老爷们,才能告别这种全家脑袋都别在你的裤腰带上的日子。”
“从这里上去,可以直接到达守备舰队的旗舰舰桥,我要做的事情不能决定胜负,因为胜负已分,在溃败之前,这些高级军官一定是要先撤离的,留下你们,和千万万与你们相似的人去送死。”
“那为什么不留下他们,让这支舰队上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兵,不用再重复这样的痛苦和忐忑,也帮助你们的家人,早一日脱离军区的控制。”陈婉取出弹匣,将手枪重新上膛,“我一个人做不到,可是加上你们,我们或许会变成传奇。”
“一起记录在书写这场战争的历史上。”
轰——!
舰桥大门在剧烈的爆炸火光中被撕碎,蒋辉生在焰光中走出,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辉之中,建立起属于人的尊严。
砰——!
孤零零五六个人,连舰桥原本大门所在的位置的那个破开的大洞,都拦不上。
在火光中,陈婉压着军帽,闲庭信步般走进,抬起头,举起枪,和她身边的战士一起,向那些高高在上,视自己的生命生来高贵的高级军官们,射出致命的钢铁造物。
“同志们!”她站在那属于指挥官的高台上,践踏着所谓属于帝国的阶级尊严,“这是你们的第一场胜利,也是你们在人类伟大正义的无尽事业上迈出的第一步,记住这一天,在我们的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天。”
“姓名。”
“陈婉。”瞭查司的百户只是粗略看了看她的证件,毕竟能在那样惨烈的大败中带着亲卫逃回来的高级军官一定有着他不知道的背景。
“您收好证件,我们这也是例行公事,您千万别怪罪。”百户陪着笑脸,亲自为几人引路走到下行平台。
“如此回来太不光彩,虽然只是个芝麻大点吹口气的小事,还是从一开始就少去这麻烦才最好,你说是不是?”陈婉摸出个金丝小包,里面约莫有着十几颗金豆子,结结实实都扔到了那百户手里。
“是!是,今天这个口上,从人到机器,全都瞎了眼聋了耳,没人想得起来,也没什么物件记得住,您只管放心。”
“蒋辉生。”平台下行,陈婉轻声询问。
“我在。”
“是怕我留下的文书保不住你的命,宁愿跟到这种险境里来吗?”
“您可能不信,我只是希望您能活着回去。”
“真会说。”
蒋辉生抿抿嘴,好似伤了心,沉默着不愿再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逃,逃到哪去?”
“我想,解放后再做打算。”蒋辉生攥着背包,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家人,不知道去哪,想着,总要有个归宿。”
“真像。”
“谁?”
“一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人物。”沉甸甸的装满了铭牌的小布包被仔细放在背包的最上层,最方便拿出来的位置,“到死,也就做了一只手数的过来的几件大事。”
“我能留下名字吗?”
“不知道,历史本就是不公平的,会有人因为一件滑稽的小事留下姓名,也有人一生呕心沥血,却只留下奉献。”
“那就无所谓了,毕竟是自己选的,走到哪突兀死了也值得。”
“你倒是洒脱,有字吗?”
“先生起的,叫辰明。”
“你这字……”陈婉看着他笑起来。
“是不太好……”
“不,不是这意思,你这字很好,最起码很适合现在的你。”陈婉明媚的样子落在他眼中,一点点不知不觉地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烙印,“也希望未来确实如此。”
“一定。”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