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我们没多少人了。”
禁卫将打空的弹匣丢下,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惹得他细细吸了几口气。
“你恨吗?”陈婉把圣经塞进内兜,拿起放在一边的枪,打开保险,上膛。
“恨什么?”禁卫有些不明白,转头看了看她,又探出头打了两枪。
“大教司、我、方千秋、这个帝国,甚至是圣灵。”
禁卫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大教司曾经说过,跟着你,听从你的命令,才能最终实现我们的教义,才能得到圣灵的庇佑,才能……”
“别废话,就这么点时间,说点蠢话。”陈婉缩回掩体,听着头上钢针飞过。
“我私心觉得大教司说得对,这些日子,跟着您,端了不少打着教廷名义贪腐淫掠的大小教廷,又做了改天换地的大事,我才二十岁,我没学过历史,我看不到过去,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是,神官……”
“跟着您,我最起码活得像个传教士,也像个勇士,这些日子下来,在各星系之间穿梭,我竟然没有早早死去,这不是圣灵庇护是什么?”
“这辈子,我可能再难活着回到一个天国一样的社会里去,但是,我的灵魂……”
“注定会回到天国,与这个世界最高尚的品德共存!”
啪——!
飞溅的血液里混着些许组织碎块,为了乔装撤离,他们都没有穿戴外骨骼战甲,肉体凡胎被巡逻防卫军的钢针打的粉碎。
他的灵魂远去了。
只剩下这注定消散的躯体,不体面的继续留在人间。
陈婉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掩体后站起来。
扣动扳机。
子弹在护面四周的合金上弹开,只留下四散的火花。
高度警戒的防卫军将枪口移过来。
她透过愤怒的枪口焰清晰地看着他们瞄准。
只是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将要看到那30mm口径的步枪的枪口焰。
轰——!
爆炸的火光还没消去,舱内的压力就已经开始极快地泄去,空气卷着一切舱内的物质向外抛去。
她来不及反应,只是被推着一下子趴在掩体上,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住。
隐约地,她好似看到一个名牌样式的项链从眼前飞过。
猛地,她伸出手将它抓住,却只剩左手死死抓着满是鲜血的掩体。
“呃啊!”
她艰难地将身子引上去,将右肘卡在掩体后,整个人一下子翻了进去。
陈婉喘着粗气,将右手摊开一条缝,正露出那个禁卫的名字。
又紧紧攥住。
“让我带你回归天国。”
她静静感受着空气越来越稀薄,终于在一个临界点,她猛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只留下最需要的一部分氧气。
几处通出去的舱门一定已经被闭锁,她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从破口出去,找到一处紧急疏散通道,从那下到疏散气阀,再进入空间站。
可她还有多长时间?
陈婉在表上摁出计时,那是她的最高记录,也是老教司的恶趣味之一,十五分钟。
她快速地在有限的范围扫视一圈,这是个最常见的军用杂物舱,东西不算多,甚至很空旷,由于人工重力场还在工作,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因为泄压掉落的杂物。
陈婉捡起一根带着扣子的绳子小心翼翼靠到缺口。
她缺时间可又不能太快,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无意义的剧烈挣扎只会耗尽她有限的氧气。
她慢慢探出头去,看到离自己最近的外攀杆。
突然,剧烈的震动差点将她甩出去。
隐约的,她在外护甲的几处破洞上隐约看到了爆炸的火光,而缓震系统已经几乎不再工作。
也不知道是哪支舰队。
陈婉没有时间细想,她再次探出身子,抓住缺口边缘,将自己的身体荡了出去。
她试着将自己的身体延展开,一点点,终于摸到最近的外攀杆。
猛地,又是一阵极剧烈的震动,在身侧十米外,一块外甲板轰然破碎,金属射流像是一道激光在碎片中射进来,刺进空间站。
陈婉并不想为任何人祈祷,她一路逃来,这一侧完完全全就是军用区,若不是太过密集的火力可能会让她失去这唯一生存下来的机会,她恨不得这一侧的空间站即刻粉碎。
她将自己拉上去,舱壁外没有人造重力,倒也不用她费什么力气。
她向上,或许是向上吧,她攀爬着,那根带着扣子的绳子,一支在她面前,近了就再甩上去扣住。
身后的外甲板已经变成了筛子,她若是脱手,没有这根绳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她沿着记忆里的地图寻找着紧急疏散通道,近了,应该是近了。
失压的影响使她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哪怕她一直在陆续呼出所剩不多的气体,肺部也已经隐隐传来不适。
渐渐地,她的思考开始变慢,体感越来越热,或许撑不到那么久了,毕竟不是在地面。
一阵极大的震动传来,猝不及防,她被掀下外攀杆,幸好那根绳子还没脱手。
她不甘心,伸着脖子,向前看。
在那片爆燃的火光下,空间站外壳被光线割成好几处阴影和光斑。
突然,她一下好像看到了。
一处极近的阴影,黑漆漆的,独自在一片亮白的反光下。
疏散通道的外置气阀。
一定是了。
她猛将自己拽回去,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方向攀爬。
终于,她看到了那记忆中应该存在的凸起。
她有救了。
爆炸的破片带着火花从她的身周滑过,将她迷离却坚定的眼神照亮。
气阀舱弹开,她小心翼翼地抓着边缘将自己送进去,又将舱门关上。
等待着,她看见在气阀四周通气孔开始放出空气。
可她还不敢呼吸,只能一点点排出所剩不多的废气以缓解自己的不适。
呲——!
放气声开始变大,又渐渐停止,她终于可以呼吸了。
听到声音的感觉,哪怕模糊,却也是振奋人心的。
“咳!咳咳——!”她咳嗽着,将身上的血迹抹了抹,从打开的气阀中走出去。
这是一道完全黑暗的隧道,幸好不是什么梯子,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光,从最后一道打开的闸门处漏进来。
让她失明,却也没什么办法了,到这个地步,只能赌命。
只是不到一秒,她又能看见了。
这里应该是一个小疏散区,仍在封锁中。
也对,战时状态,这种军用区里,由高级官员专用的小疏散区一定是被严格封锁的。
地板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几件军官大衣,或许是为了带上什么东西减重,佩枪、大衣统统扔了,甚至有个蠢货连军衔章都没摘下去。
“怎么不把军官证也留下。”陈婉把那件衣服捡起来,这种制式的高级军装幸好没什么男女款,除了些极特殊的,尺码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穿戴齐整后,除了脸上的血印倒完全就是个极潇洒的军官模样。
咔哒!
陈婉将快拔枪套扣在腰带上,搜罗了几个弹匣藏在外兜里,用着她最熟悉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大步向外走去。
长长的甬道本应该有三道岗,现在却全都跑散了,倒也省去陈婉解释自己为什么从疏散区里走出来。
陈婉看了看地图,这里算是军区边缘,看来是在前面准备着督战的老爷先跑了,向右看去,那边应该就是民用区了,或许那边更安全些,毕竟不用直面舰队火力。
最靠近她的一个舱门大开着,连一个哨兵都没有,倒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只是继续向前走。
“长官!”
在下一道舱门前,一个小队从岔路快速冲出来,却正闯到陈婉身边,队长张口本要骂人,却看到军衔章,忙刹住站直,慌忙地敬了个礼。
“帝国军人的尊严就是被你们这帮东西践踏的!”陈婉皱皱眉,上前两步,死死盯着他。
吓得他直咽口水,却不敢后退,她脸上的血迹落在队长的眼中就是一个逃兵,甚至是数个逃兵的性命。
“报告长官!我们要去外区封闭门镇压贱民暴动,任务要求的紧!”
“放肆!”陈婉嚣张地将他的话打断,右手轻轻搭在佩枪上,直视着他,“这就是你对待长官的态度吗!”
“不!不是!!长官!!”那队长穿着全套战甲,比只有一套军装的陈婉搞了几个头,却只能昂着头站直,一动都不敢动。
“名字。”
“王家晖!”
陈婉的态度稍微柔和了些,向后退了两步,“我在撤离的路上遭遇了溃兵,我现在需要亲卫,高级军官的优先级高于一切,你应该明白。”
“是!长官!”队长打开腕带终端,“长官,替换任务需要紧急识别代码。”
陈婉看着他,一字一字开口,“C9F1 B4CD B5C4 CFA3 CDFB”
陈婉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这是她在教廷时从未用过的另一套紧急识别代码,或许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也或许是想起了送给她这串代码的人,也或许是害怕这串代码还能不能使用,忐忑的情绪一点点在她的心里蔓延开。
代码输入,可那队长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像个雕塑似的,停在原地。
陈婉慢慢握紧佩枪,缓缓抬起手腕。
“大人,我将誓死守卫您的安危。”
高大的战士半跪下来,将枪放下,忠诚地将手放在由金浪包裹的,象征着神选的臂章上。
“誓死捍卫您的安危!”
陈婉有些错愕,紧张的手腕一下松落,只是依靠着曾经一日日的威严记忆,仍端着那一服不容接近的气质。
“起来吧。”
跪伏的战士仰望着她的天鹅颈,敬畏着以一种纯洁的永不可能参杂进入任何亵渎的眼神,跟随着她。
“大人,只有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太少了?”队长敬畏的有些惊恐,他看着陈婉身上的军衔,心下暗骂这全然就是低调的伪装,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他生生掐灭。
“不必了。”不知打哪来的一阵冷风吹过,让陈婉把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可就算如此,仍有一小节白皙的脖颈露出来。
“是,大人,已经为您分配了新的疏散舱,哦,不,”队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摇摇头接着说,“是全站所有仍未发射的疏散舱自此刻起完全锁定,随您调取,直到您安全离开,当然,系统已经给出了最近的路线,您随我来。”
“巡洋舰电子战单位汇报,在敌空间站群发现高价值目标,正在锁定具体位置。”沈自流摆摆手,专心看着雷达,敌人的崩溃快了,他在寻找新的破绽。
“等战局再稳定些,我会把命令下达到陆战署,建立锁定后,把信息同步到各单位即可。”
远处的星空,爆炸的光亮终于变成一颗星,闪了下,雷达上又一艘战舰消失。
“首长,情报科读取了截获的识别代码,这个身份来自枢梁教廷。”
沈自流的视线一下子离开雷达,转过身,向前两步。
“哪个时期的枢梁教廷?”
“林氏掌权之前。”
沈自流的眼睛亮了亮,对这件事认真起来,“把情况如实报到陆战署,另外,就说我说的,我们的同志一定要得到我们毫不吝啬的全力帮助!”
传令兵在两排礼戟中走过,低着头钻进舰桥。
“将军,在连舍一方向识别到神职人员最高等级的紧急识别代码,我部需不需要调转方向……”
“聒噪!”彭山皱着眉头将披风甩到一旁,转过身来,低头垂问,“有确认身份吗?”
“具体还不知道是哪一位教廷大人。”
“情报科又集体休假了不成?”
“大人,这串代码第一次激活,从未有过记录。”传令兵吓得跪在地上,可却因为甲太重磕不下头。
“从未有过记录……”彭山沉吟着想了想,眼睛无意识地落在眼前正缓缓旋转着的枢梁主星上。
“我明白了。”彭山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起来,“调一支分舰队,即刻介入连舍一的战斗,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这个人,必须抓到手。”
甬道中的灯闪了闪,整支向前的小队就此停下,警戒地看着四周,将陈婉护在正中央。
“安全。”队长确认短暂的电路故障并没有造成任何意外,可在解除警戒之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后面赶来。
“谁!”
“头!我,是我。”分出去寻找纸巾的战士小跑着追了上来,拿着一张干净的手帕,还有两瓶瓶装水,“找到了。”
队长小心翼翼接过这几个物件,递到陈婉面前,“大人,擦擦血迹。”
“嗯。”陈婉轻轻点头,接过帕子,在手上摊开。
“明白。”队长将瓶装水的盖子拧开,用一个适当的水流打在帕子上。
“两用区那边情况怎么样?”
队长低着头,不敢看着她擦去血迹,侧过脸,向身后使了个颜色,却发现取东西的战士已经看失了神。
“报,报告!”那战士余光中看到队长侧过脸来,猛被吓得精神,结巴着就说出口来,“外围的兄弟都想着跑呢,没人管暴动,再过一阵子,怕是要冲进来了。”
“走吧,再耽搁一阵子恐怕就彻底压不住了。”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