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靖雪先给老夫人养一阵子,在这哪里还有人能照顾的了她。”戴卿黎挠了挠白美人的下巴,转身走下高台,又回过头告别,“等下见。”
“等下见。”
光华闪过。
整齐排列的长城一般的战舰群消失,余下的只剩下空荡荡的星空。
方千秋站在大殿外,俯视着空无一人的大场,月光铺下来,将他眼中的前路照亮。
“把陈宁生叫回来吧,退至武灵至元中一线之后,另,由林晚意携精锐一部协防殷都。”
史景津收下密旨却犹豫着不敢离开,“头,我要是走了这殷都就真的空了。”
“傻子。”方千秋转过身,无奈地笑笑。
“事关你我的生死存亡,只能你去做,在我身边最熟悉地下党的也只有你,其他的事,宋清山和钟南总归还是能做的。”
方千秋的视线跟随着他。
在钟南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又落到钟南身上。
“陛下!”钟南跪在长阶前,战甲的金属摩擦声止于帝王的威严前,“战火将至,不能久留此处,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南逃吗?”方千秋昂起头,看向天际,星河落下的方向,“朕不记得历史上有哪一位皇帝,会因为迁都避战而被歌颂。”
“陛下,臣惶恐。”
“起来吧。”方千秋看着他垂下头,叹口气,挥挥袖子向大殿走去,“前线难有用到瞭查司的时候,战事一起,整个星系难免混乱,补给吃紧有妨大局……”
“陛下!”钟南站起身,追上长阶,却又停住,“陛下!臣誓死追随陛下!”
方千秋的脚步未止,却在走进大殿前改了口,“朕许你御前领军护卫,愿你对得起这方天地。”
“走!快走!”王升的旗舰缓缓驶离空间站,他的舰队仍在等待命令,可他恨不得此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司令,舰队怎么办?”
“舰队,你在问我?”王升披上军装外套看向发问的参谋,却发现舰桥上,不缺这样的人,都在看着他。
“你们都要问吗?”王升不屑地指向他们,眼神中尽是看向愚笨之人的嘲讽,“第二守备舰队不可能离开渡关二,这是帝国的脸面!可这里不会得到支援了,若不是我,你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只能稀里糊涂的死在这!”
“一个中型舰队而已,没我的命重要,在我的家族中也是如此。”王升得意的笑着,意气风发地整了整衣衫,“帝国军人的荣誉,就由我这个指挥官去歌颂吧。”
“报告,预备舰队全体第九连舍组织集团全体单位,已经进入跃迁位置!”
“阳卓组织集团通讯,全体单位已经进入跃迁位置。”
抬起头,沿着终端上的导航线。一颗恒星闪出的亮光被锁定在正前方。
白美人慵懒地站起来,慢慢走了几步,在柳挽溪身前停下,与她的胸口平齐。
“报告,渡枢五组织集团已经突入渡门七号空间站群。”
白美人打了个哈切,浅浅露出利牙。
“目标,渡关二号空间站群,各集团单位按照预案,”终端上弹出授权代码,柳挽溪的手悬在授权摁钮前,骤然落下,“进攻!”
跃迁的光华如同一场盛大的星体爆炸,让空间站范围内几乎所有的光学设备过载瘫痪。
“雷达!雷达!!”混乱中,甚至大部仍在休假的第二守备舰队连几台正在工作的搜索雷达都没有。
“集合!集合!!”值班军官从宿舍里冲出来,慌乱中军帽都落在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翻滚着,还是捡起来,爬起来,接着跑向炮位。
“供弹机检查!”炮位上,一个操炮班都凑不齐,主炮手侧歪着身子去操作二炮手的终端。
“检查火控!”好不容易坐正的主炮手点开火控雷达,却发现外源雷达阵列根本没有传来任何信号,搜索和引导范围小的可怜的火炮雷达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头。”主炮手不知道该怎么说,颤颤巍巍地从炮位上跌下来,想要逃,腿却打着颤。
“回去!”炮长掏出枪,指着站都站不直的他,频频回头看向站在高处的值班军官,手上出了汗,紧紧攥着还没打开保险的手枪,“回去!!”
“头!”主炮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举着手,一步步靠上来。
“你是老兵了,不能跑。”炮长向后退了两步,拇指慢慢搭在了保险上。
“我经历过,头,我在起义战争的时候就是炮手了,我经历过……”
“张丛敏!”炮长突然提高声量,“回去!!”
主炮手摇摇头,猛地冲上来。
嘭——!
炮长的视野变得一片朦胧,红色的薄膜凝结在他的眼前,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骇人,墙上那烦人的警报灯失去了色彩,声音也被枪声替代。
值班军官的目光投过来,又抽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指挥中心紧急通报!”广播中,终于传来声音,是警报拉响后第一次收到命令。
“各单位停止抵抗,解除武装后,军械库、弹药库上锁,各战舰关闭引擎,避免误伤。”
炮长抬起头,是挣扎的良知一下子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他转过身,看向值班军官,却发现早没了人。
他低下头,在血泊中,面目都已经分辨不出的士兵,他蹲下身子,视野慢慢被泪水稀释地清晰些。
他捡起破碎的颅骨,却拼不回去。
他擦了擦泪,且无意识地摸了满脸鲜血,轻轻地,他将尸体翻过来,扯下合金名牌,塞进贴身的小包里。
拿着枪,像个木偶,慢慢走向军械库,一步,又一步。
投影中,代表着渡关二号空间站群和渡门七号空间站群的两颗红点慢慢变蓝,从殷墟南下的道路上,只剩下渡关一号空间站群这一道阻碍,在殷墟之前,北方舰队也终于有了一道可以协防的防御链条。
“报告,卫戍集团及重攻舰队情报,在广梁、梁昌两个突出部星系,均没有激烈抵抗。”
柳挽溪接过情报,将投影调整到东段战场,战局的发展比想象的顺利许多,算上渡关二,一共三个战线间的拉锯点如同被抛弃一般。
“记。”柳挽溪将比例尺拉长,审视着整条战线,“第一、第二支舰队进入渡门七,工程部队进入后,立即扩建半永备驻船港,扩张渡门七号空间站群的承载能力。余下各舰队仍留驻渡关二,等待渡门七号空间站群扩建。”
“彭山还要多久到达枢梁。”方千秋皱着眉,将宋清山送上来的几封战报掷在案上。
“彭将军从昨夜直至此刻,从未停留,最新的一则跃迁上报是在渡门一号空间站,再经连舍一就能到达枢梁。”宋清山不敢抬头,只是阐述。
“都是废物,梁昌与广梁都搬空了,也就算罢,第二守备舰队竟然不战而降,王家人是彻彻底底的不想活了。”方千秋眼里闪着杀意,缓缓将拳头攥紧。
“陛下!王家军官大多在殷都周边服役,实是中流砥柱,第一守备舰队的郭将军与王家关系也是千丝万缕,切不可动!”宋清山向前跪爬两步,低着头,紧张地绷直了身子。
“你是说,郭正铭?”方千秋阴沉着脸,杀意渐渐收敛,却彻底地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你退下吧。”
宋清山倒退着,走到殿门前。
“等等。”方千秋抬起头,“命令枢梁守备舰队驻扎在连舍十四的分舰队撤回来,在彭山到达之前,坚守枢梁。”
“臣遵旨。”
“方千秋要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便不可能以反复的攻坚战作为主要战争形势,渡关二、广梁、梁昌,三个关键节点虽然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却极容易变成拉锯僵持的主要战场,是方千秋并不想看到的局面。”
高台四周,浮着舰队指挥中心所有的参谋及各舰代表的投影,柳挽溪站在中央,踱着步,讲着局势。
“侦察分队回报,连舍十四确实只剩下建筑防御,舰队彻底撤出,与我收到的情报内容一致。可各位,我们若是看这里的地缘形势,渡关一、渡门七、渡关二及连舍十四,像是一个结,缠在枢梁及殷都二系之间之前。”
“以渡门七的承载能力,向渡关二进攻只能承担渡关一方向上的辅助角色,向连舍十四进攻,又会在渡关二方向上,露出防御上的破绽,可若用更多的舰队去弥补这个破绽,就会让前往连舍十四进攻的舰队失去退路。”
“总的来讲,如若敌方在殷都、枢梁这两个星系,布置了足够的兵力,甚至只是两个大型舰队,贸然的进攻,都意味着我们极有可能蒙受一次,以非战斗损失为主的失败,并极大的打击我们的士气和指挥中心的公信力。”
“只要能够扩大战果争取胜利,我部愿意通过渡门七,进入连舍十四,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喊苦,更不会惧怕牺牲。”
柳挽溪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张张面孔,都是一个表情,坚毅,甚至是期待着。
“我们的战士,从来都不是为了牺牲而牺牲,也不只是为了功勋而战斗,传奇的历史不是刻意的用生命去书写的,各位,请用你们的权力,将非战或战的一切痛苦,降到最低,这是我们指战员们不可推卸的义务。”
“另外,”柳挽溪将地图的比例尺拖小,聚焦在战线的最东端,“我更希望,突破口从东段打开,重攻舰队所擅长的就是攻坚战,卫戍集团从广梁、梁昌两个方向向渡枢一进攻,也有更大的胜算。”
“同志们,我认为,对敌人保持威胁,为友军放宽时间,这才是对于整条战线,整场战争最稳妥的决定。”
雷达上的光电在几毫秒一次的更新频率下快速消失,远处,只能隐约看到一片光点,是属于空间站群的。
“报告,紧急预备舰队协同函。”
司烟从高台走下,接过信件,读着,渐渐笑起来。
“回函,我部刚刚攻入渡枢一号空间站群,正在建立控制。”
砰——!
巡洋舰收回一片大陆般庞大的重炮平台,残骸之中唯独留下它之前一片空洞。
已经濒临崩溃的地方守备舰队被一个不可能出现敌舰的方向突袭。
大部北上只有少部分驻守连阙的第一卫戍舰队刚刚在巨阙放下疏散的平民,紧追着,冲进元中战场。
在地方守备舰队的背后猛冲进来,将他们残破的意志完全摧毁。
“向前!向前!!”
钱舒文认识到此处的胜利已经是注定的,他的重攻舰队绝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复仇的怒火从引擎的喷射口注出。
他们远去,他们前进,向下一个地方。
“钱叔。”柳挽溪的投影出现在舰桥上,“我收到了你的跃迁通讯。”
“靠,把那玩意忘了。”钱舒文拍拍脑袋,转过身,看向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将领,“怎么了,丫头。”
“钱叔,小心。”柳挽溪犹豫许久,却最终也没劝他停下。
“放心,我一定给你们打出一个大大的缺口,打开一个敞亮的局面。”钱舒文笑了笑,站直身子,向被跃迁波动干扰的越来越模糊的投影敬礼,“丫头,再见。”
“钱叔越过元中向逢春去了。”柳挽溪从高台下走上来,站在司烟身边。
“我知道。”司烟指指屏幕,跃迁通讯的提示还在那挂着,好多新的讯息还在排队,被压着没发上来。
“我刚去见他了,他说……”她顿了顿,接着说,“他说他会谨慎的。”
“钱叔的背后是我,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我已经让涌瑾带着快反舰队去元中了,有任何问题,他会立刻进入逢春。等这边彻底控制下来,我会让沈自流攻入连舍一,分摊那边的压力。”司烟转过身,看向有些模糊的投影,“倒是你,也要小心些。”
“我那边暂时打不起大规模战斗,几个空间站群的承载量有限,只要我不冒进就不会有大事。”她笑笑,靠在自己的指挥台上,看向舷窗外。
“你说,我们或许会在哪里会师?”
司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舷窗外另一片星空,认真想了想。
“或许,陈仓、锦帛一线吧。”
他侧过头,看向她,却隐约的在她的眼角看到些许分辨不清的噪点。
“真说起来,到现在为止,我们真的见过几面?”
她和他对视着,和彼此模糊的视线交流着,却最终只是默默无言。
“你不怕吗,解放后我们都自由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可能会越来越少。”
司烟听着,悄悄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禁锢你的枷锁,或者在这局势中挣扎的木筏成为了你走上海岸的阻碍,我宁愿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见。”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她却笑了起来。
“傻子。”她抹去那几朵噪点,飒爽地甩了甩长发,转身离去,投影也越来越淡,“先让我们都活着渡过这场战争吧。”
“向南!连舍一,出发!!”
司烟看向舷窗外,舰队浩浩汤汤地离开,只是一道广阔的绚丽光华,便带走了他日夜培养的忠诚战士,抵至遥远的光年之外。
望不见,看不到。
“妈的,这是哪支舰队。”钱舒文紧咬着牙,心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
在跃迁到达的瞬间,雷达告警就在每艘战舰上响起,搜索雷达上满满的都是投射面极小,已经到达末端拦截范围的跃迁反舰导弹。
跃迁时严整的队列为末端近防系统提供了最合理的输出空间,反物质湮灭掀起的能量涟漪在搜索雷达上荡开,全然遮住了这支舰队的眼睛。
超过半数的巡洋舰一齐抛出磁场发生器,在下一轮打击到达前将舰队笼罩在防御性磁场中。
“各舰注意,所有炮位装载时间引信跃迁制导榴弹,两个基数,速射!”陈宁生站在舰桥上,意气风发,冷静地注视着雷达上识别出的番号。
“江老爷子,让我来看看您留下的军队,还能不能上得了台面。”
高密度的烈性压缩炸药在战舰之间炸开,震荡被缓震结构吸收,弹片在加厚的外甲板上留下一道道划痕,装甲单薄的突击护卫舰熟练地躲进屏卫舰之后。
空间好似裂开,可他们岿然不动,心态也渐渐平复,眼前的战斗已经回到这些老兵的掌控。
“巡洋舰原地部署,开展干扰掩护。屏卫舰,前压!”
屏卫舰硕大的引擎焰甚至已经有突击护卫舰的一半大小,几百个引擎组推着它,顶着炮火,顶着即将到来的火力,向前。
突击护卫舰压着步伐,维持着编队,收拢在这些向前压去的大山身后极小的一片安全区里。
“所有主力火炮阵列准备!”
“弹头就位,跃迁增速助推包就位,出膛递推药包就位。”二炮手在终端上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确认程序,“装弹完毕!”
炮长等待着,等待着终端权限解锁的那一瞬间。
“开火!”
榴弹在压出的战舰编队四周擦过,突兀消失,再出现,已经抵近敌舰。
爆炸的花火连绵的在远方绽开,在这边,却什么都看不见。
陈宁生看着舷窗外被拦下的榴弹,迅猛地反击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可这也正随了他的意。
“我会堂堂正正打败你,以证明,我不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我可以,不!”陈宁生扶着高台,目光灼灼,艰难地在颤动的战舰上站直身子,就像一颗松树,“我已经完成了超越。”
“是属于我的时代了,下次见面,彻底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