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行动命令,低于警报线返回渡枢四号空间站群,进入决议程序。”
“无指战员意见,将根据任务细则赋分。”
“执行决议,返回设定补给点。”
淡泊的,混在湛蓝色的海泡中,清泪的密度太小了,混不进人类呕心沥血穷尽一生的研究里,那滴不知打哪来的清泪,只能慢慢浮起来,浮在瑰丽的智慧结晶上,静悄悄的闪烁着微弱的光华。
老天爷是离不开那渺小的星球的,无垠的深空也不会下雨,若祂是神,为什么无法踏足这片广袤精彩的世界,为什么不能在此刻,吹起一场磅礴大雨。
“走吧,老郑,跟他们一起,他不会回来了。”江满烃在指挥室内伫立良久,窗外的星空牢牢印在他苍老的眼眸中,“一路冲来,引擎应该早趴窝了。”
“原本讲好的。”郑伯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上次见面已经记不清是几年前,自从司烟长大,明是非之后,两人都好似变成了机器,在各自的轨迹上努力,一次又一次在交点错过。
“等统一后,有的是机会。”江满烃难得的笑了笑,好似已经看到那一天,“一定。”
“韩医生!寻阳撤回来的最后一批群众过境,你安排一个医疗支队去做下检疫。”韩纤悸在拥挤的无菌监护室内穿梭着,许多伤口不同于她过去处理过的,这里的医护也都分不清,便只能按照她的经验取弹片、用药、缝合。
这些小手术也来不及开台,便由她带着几个主治把伤员推进无菌监护室做。
“韩医生,广播。”韩纤悸抬头,冰冷冷的目光将一旁的主治医生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好似从冰窖刚捞上来一般,除去她的病人,皆都被那刺骨的寒推开。
“从预备队抽人,另外,通知指挥中心,哗变部队里混有其他武装力量。我已确认,这里很多人的伤口,和北方舰队现役装备造成的伤口截然不同,不是个案、特例,从速汇报。”
“我部已完全控制渡枢四号空间站群,将军煮茶,东风纵火,完毕。”柳挽溪望向窗外,向北方眺望,没来由的笑了笑。
“回,北上运输线业已功成,涌瑾可当头功。另附,楼船破云日,潮汐抚沙岸。”
“郑伯。”司烟在病床上爬起来,有所缓解的晕眩仍拽着他的手脚,让他扑倒在床边。
“公子!”秦中锦将药篮和餐盘撩在门口的小桌上,半跪下去搀扶,可偏偏腰间的长剑滑落,挡在了她冰冷的手甲和司烟之间。
“我没事。”司烟扶着额,缓缓爬起,坐在床边,弯着腰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公子,您走前发的那封报文,有回信了。”秦中锦在药篮中翻出那封文件,递给司烟。
信息纸质化是江满烃在参谋部立下的条例,虽然真的遵守这条条例的只有卫戍集团、北方舰队和他自己的重攻舰队。
“楼船破云日……”司烟一时忘却了晕眩,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透着光,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纪远!我们快去定尘!!”
扑通——
司烟刚迈出一步,整个人突兀向前倒去,直直摔在地上,俨然是又晕了过去。
“战报!”柳正文匆匆赶到寻阳,衣衫都没来得及更换,仍是那身黑色常服,“群众都撤走了!?”
“群众撤离很顺利,只是固定资产和奴籍人员转移收到了阻挠,现在轨道上我们占优势,只要完全掌握轨道控制权,哗变很快就能被镇压。”柳青的精神都已经有些恍惚,几个小时以来水米未进,脑子却一直在高强度工作。
“对了,还有,连舍七空间站群,在接收伤员后,向我们报告,哗变部队疑似混有其他武装力量,很多伤口不是我们的装备造成的。”
“报告人是谁?”柳正文翻开那份报告,只有草草的几行字,连张照片都没有。
“是韩小姐。”
“应该是合安的溃兵,他们竟然还有精力来啃我的肉,只是在寻阳给我找些麻烦,是向方千秋表明态度,还是真的要纳个投名状呢。”柳正文有些举棋不定,只是眼神渐渐狠厉,“先不论他的目的,既然是个麻烦,就先解决掉。”
“对非我部控制的轨道防卫系统,只要不是关键节点,统统摧毁!”
“韩医生,喝口水。”韩纤悸终于从监护室走出来,白皙的无菌服上都是血,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在流淌。
“有新伤员吗,最后一批撤离舰什么时候离港?”韩纤悸摘下口罩,单薄的嘴唇已经变的苍白,鼻下全是细密的汗珠。
“不知道港区那边什么情况,按道理半小时前就能出发了。我们有病人需要转移?”
“转移,很多重伤员我们只能做初步的处理,具体治疗还要送回去,还有轻伤员,呆在这没意义。”
呜——
红光闪烁,备用灯突兀亮起,目光穿过透窗,消毒舱外的通道正落下厚重的防爆门。医疗区的警报低沉,好似一段悲歌,可那通道外刺耳的警鸣同样刺了进来,就好似那些站在前方的人,正拉弓搭矢,尽是萧瑟箭鸣。
“接医疗区总负责人!”
“我是韩纤悸,医疗区现由我负责!请讲!”韩纤悸在仓惶的医生中走出,站在那闪烁的投影前。
“韩医生,最后一批撤离舰队有问题,石医生他们没能下来,等我们收到信号已经来不及了。陆战署会全力保障空间站群所有同志的安全,请医疗区所有同志放心,不要打开防爆隔断门,不要打开防爆隔断门,必要时刻,我们会分离医疗空间站。”
“韩医生,我们的同志,从火线上退下的同志们,就靠你了。”那模糊闪烁的投影短暂的敬出军礼,转身离去,在投影中愈来愈小,终是不见。
“韩医生……”围在这的医生们噤若寒蝉,紧握着拳,却都有些颤抖,目光坚定的凝聚在这个年轻却像个机器似的辛劳的韩医生身上。
“同志们,回到岗位,照料伤员。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征求大家的意见。”韩纤悸站上一旁的柜台,远远的,躺在病床、担架上的伤员们也能看到她。
“陆战署的同志刚刚说,必要时刻,会切断医疗空间站和主空间站、驻港空间站的联系,我们固然会是安全的。但是我们也有选择,有些同志可能知道,我还是个高级工程师,我有权限,也有能力冻结分离程序。”
“我们都知道,外面的敌人,就算完全掌控了空间站,也一定会被镇压、消灭。到时,会有许多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同志,需要医疗救护,若我们真的分离了出去,他们的生命就可能会因为一刻的耽搁而逝去。”
“可在这的几百上千位同志的生命安全,很可能因为这个冻结,受到威胁,我们可能会被屠杀,被俘虏,甚至是欺辱。所以,请所有愿意冻结分离权限的同志们举手表决,伤势严重,无法参与表决的同志,可以控制需求铃。”
“现在,开始表决!”
雨后松软的黑土中慢慢长出了嫩芽,春天还未散去的寒冷叫它们颤动,可它们仍钻破土壤,翻出新芽。那郁郁葱葱的田苗放眼望去,竟已连绵至蓝天白云的尽头。
身后,护士总站中寻呼铃交错响起,在每个重症监护床位的紧急呼救灯下,淡蓝色的寻呼灯正闪烁,吵闹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好似他们发不出的怒吼。
“全票通过,冻结分离程序。”两行清泪不由得从眼角滑落,曾经她失望的离开的那个世界,在此刻,在这片被帝国主义、军国主义大开历史倒车的叛徒们焚毁的沃土之上,焦土之中,已经长出这许多郁郁葱葱的笋子,他们坚韧,在寒风中颤抖,却从未枯萎、腐烂。
“轨道轰炸权限开放,消灭一切哗变分子,组织撤离舰队,把还未转移的群众接走,不论籍贯,寻阳通贯二系不能留下任何一名群众,亦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叛徒!”柳正文已决心一力破万法,将柳青有限度的军事行动几乎在一瞬间升级。
“连舍七遇袭!”投影突兀的在指挥桌上亮起,连舍七陆战署总指挥浑身浴血,正站在投影室。
“大公子,我们尽力了。”
轰——
连廊尽头的防爆门被炸开,杀红了眼的敌人一窝蜂冲进来,被早准备好的交叉火力无情切割,激烈的战斗终于从驻港区蔓延了出来。
“柳子仲!”
沐浴在鲜血中的总指挥只是向回偏了偏头,“大公子,我突围到这,就为了给你送个信。放心,我死了,还有散在空间站的许许多多的同志们,柳子仲及其部众,绝不给柳家人丢脸,亦不会令党蒙羞。”
“柳青!接替指挥,第一教导舰队,跟我走!”柳正文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他原本只将这一切,看作是一次有条不紊的转移,本以为这是意外,本以为南方的两个弟弟,不会如此无耻、下作。
可今,竟落得如此境地,俨然已不能再是教训弟弟的局面。
“韩医生,怎么样了?”韩纤悸从防爆隔断后的小舱室走出,对着几个守在门外的小护士笑笑。
“成了,他们赶不走我们了。”韩纤悸看着她们欢喜起来,眼底却忍不住翻腾出一阵阵酸涩。
“韩医生,我们医疗区也有武装配给,只是我们不会用,院长他们一直在手术室,这边的事还没敢让他们知道。”
“你带我去,你们两个去轻伤员那,我记得有几个战士伤的不算太重,勉强能达到作战要求,我们也能武装起来。”
嚓—
面前那面墙升起,卡住,五具轻量化的单兵作战系统整齐的挂在墙上。
“三九式,还只是轻量化的三九式。”韩纤悸很熟悉这套系统,和在广铃时用的那套,同源。
“帮我拿好,谢谢。”复合纤维的黑色同黑洞似的放不过一丝光线,武器架内打出的白光好似勾勒在她身周的高光,甚至勾出她那长颈下孤瘦的锁骨。长发垂散,透着光,光影中摄人的眸子里流出柔和的目光,竟没了往日摄魂的冰冷。
她向它走去,披散的长发被拢到一起,空出的手拿走衔在齿间的束带。待发带垂下,她也已走到它面前。
她踏上那被纤维包裹的钢铁,高挑的马尾甩动,跃上去,跌落,正落在装备构架上。
“装载。”
玻璃落下,一片雾茫茫的雾气充进舱室,被隔在外面的两个小护士只能忐忑等待,这虽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单兵系统的装载,可那么小的人影,遮在这数米高的庞然大物里,未免会有些会被轻易撕碎的落差感。
咚——
咚咚——
白雾中一个黑块碰在隔断玻璃上,敲门似的,把两个小护士吓退了两步。
嘭!
面前的舱室猛地震了一下,还来不及尖叫,整面隔断玻璃便倒了下来。
咔——
漆黑,闪着光泽的一只大手抓住那数米高的隔断玻璃的边缘,将它停滞在跌落的半途,雾气涌出,一度将绅士礼一般姿势的巨人遮盖。
轮廓光在雾中透出来,随着白雾一点点散去。
“嘘,安全的。”韩纤悸将玻璃拿起,放到一边的地面上,“应该是太久没维护了,开舱程序卡住,只能先把它卸下来,没吓到你们吧?”
“韩医生!伤情轻微的只有四个人,都在这了。”还没等那两位小护士讲话,先前去找人的小护士带着四个缠着绷带的轻伤员匆匆赶到。
“北方特战,三分队陆战署一等先登兵士官,龚翼全。”龚翼全上了年纪,身上大多是烧伤,左臂和两条腿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脸上大小的皱纹间横竖着几道疤痕,若第一眼看去,注意力落不到那双苍劲的眸子里,大多会被那狰狞蜿蜒的疤痕拉去。
“北方特战,三分队陆战署二等骠骑兵士官,钱松。”钱松比龚翼全年轻些,伤看上去也要能接受许多,那道横在胸前的伤口已经被外层包扎的绷带缠的严严实实,也好在是流弹,但凡少点角度,此刻他的胸腔已经不知道碎成几块了。
“北方特战,二分队陆战署二等骠骑兵士官,吕秋生。”吕秋生的资历和钱松差不多,只是更年轻了,比起前二位的肃穆,他身上难□□出些散漫的痞气,若不是两块夹板紧紧压着他身躯的前后,怕是此刻连站直都不情愿。
“北方特战,二分队陆战署三等执行兵士官,赵嘉言。”前三人说完话,赵嘉言有些没底气,说的话也都有些发虚。虽然他一眼看去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可凭他的军衔,在前三位眼里就是个刚进基层指战序列的实习生。
“第一预备旗舰,中央舰队参谋部参谋,韩纤悸。”韩纤悸指指剩下的几套战甲,声音平冷不似对那几位小护士般温柔,“能穿上再聊军衔。”
“给他加套限位板,刚长好的骨头总要娇气点。”韩纤悸记得几乎所有人大概的伤情,赵嘉言像个没事人似的好端端站在那,可她还记得他刚送来时,两条手臂都是断的,像是将什么极重的东西接住又举起,整个人已经疼昏在抬进来的担架上。
“把所有没有武装的同志,向封锁但未脱离的舱区护送!向逃生舱、疏散舱护送!”柳子仲被人从层层包围中拖出来,只是补了几盘药,又一股脑扎回火线去。南军早有准备,陆战署的力量根本聚不到一起,火线正紧压着疏散线败退。
“装备所、资料站、化学品储备舱区都分离了,让那三个方向的分队、战斗小组都突围撤过来,靠近逃生舱、疏散舱的所有分队、战斗小组,不必为我部做侧翼掩护。让他们护送遇到的所有同志撤离。我们向……”
柳子仲看着未分离的舱区名录,医疗舱区几个字落在眼中如同霹雳一般。
“问!总控制室!为什么医疗舱区还没有分离!为什么!如果有技术问题,我会派一个分队过去,全力阻击!”
“什么!什么叫早就执行分离程序了?给我接医疗舱区负责人!”
韩纤悸站在传讯器前,她很清楚,这一次拨来的通讯请求是要做什么。
“柳指挥,一等荣誉尉官,韩纤悸,向您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