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喝这么多你看我,太兴奋了,容易紧张。”柳正文擦擦汗,看了看空荡荡的办公桌,还有些不习惯,“你去看一眼教廷那些人都什么样,小心点,别被人看见了!”
司烟的眼睛已经有些干涩,雷达图单调的线条在视线中已经有些模糊,舷窗外的世界冷冰冰,黑切切,难言,只是渗进骨子里,叫人的感官沉在难言的温和的不适中。
“注意共享雷达信息。”柳挽溪的声音好似将他从冷水中捞上来,叫人的精神打着冷颤,却终于活过来了,不再溺在粘稠的海浪中。
滴—
滴—
滴——
雷达稳定的运行音就是这片海的浪涛声,规律、短暂,将这片海的边界延展、拉伸。
“我们已经完全穿过范艾伦辐射带外辐射带。”
海豚的声音一直被作为天籁,将溺水者的灵魂在大海中唤醒、拉起,紧接着将身躯背起,划破水面,跃起,又跌落。
“位置信息更新,进入范艾伦辐射带内辐射带,无实质辐射带,不需加强防辐射。”
“注意雷达。”
模糊的海,在意识中挣扎,涌动。声场广阔,却浑厚的绕在耳畔。
“注意雷达!”
海豚推着溺水者,游向能见到的人类造物,庞大,生灵胆寒的,人类造物。
海豚音穿透绵密的海雾,钻进清醒的迷茫的人的心灵里,将雾蒙蒙的怅恍驱散。
“接敌!!”
星辰远去,深空潮水般从舰桥抽走,冰冷的灵魂回归将温静的大脑冰回高强度思考的情景,前队共享来的雷达信息上,赫然有一支正在前行的舰队,只是他仍没有反应过来。
“反舰导弹一次齐射,打掉他的旗舰!”柳挽溪与舰队朝夕相处的经验让她成为了此刻最清醒的人。
毫无防备的舰队在导弹群将至时,终于有了反应,可是已经来不及,旗舰在深空中炸开,若说如此的庞然大物炸开的焰火恐怕已经能胜过双子塔的轰然崩塌。可在这深空中,只像个泡沫。
“按照分割打击的预案分离,记住不要贪,要及时汇合。”
“收到!”
李藏沙领着自己的舰队穿过黄赤道在汇合点警戒,柳挽溪和司烟各带两支舰队沿着被打掉的这支舰队的横截面沿着轨道圈杀了过去,七对八,先将边缘的两个咬掉,再打决战。
“确认他们的位置了?”彭山接到消息,局势的发展已经很明了了,“快,命令你的舰队向一段收拢,一定要钉死一边,这是我们反败为胜的最终机会!告诉他们,不要怕淘汰,我彭家正式缺少人才的时候,此刻的牺牲就是投名状!!”
“停,别追了。”柳挽溪看着舷窗外飘过的残骸,雷达上远去的舰队信号,再加上这支从头到尾一直在逃命的舰队,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中浮现,“快!调转航向,把李藏沙叫回来,去追寻迹!”
“他们在增兵,别怕,再吃一队我们就走,两端增兵最是消耗战力,拆过来也是三打三,我们提前咬掉人,就一定是优势。”司烟看着雷达上正增兵前来的舰队,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只需要再吃掉这一支,大优的局面便可奠定了。
“公子,那屋可压抑了,教廷那帮老头吹胡子瞪眼的,但是碍于教义一点火都不敢发。那场面,太精彩了!”柳青带上房门,一直压着的笑声终于放了出来,笑的他险些背过气去。
“我看,局面大致明朗了,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他们的人,便是大势已去。那边淘汰下来五个人了,十一打七被打成这样,现在要他们六打七,哈哈哈哈!”柳正文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胜利的局面恐怕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
“哥,不太对,有支舰队的识别代码我们见过,是参与了第一次包围的,我们好像被盯上了。”陈宁生的侧翼压力越来越大,甚至已经不逊于司烟的正面,他们已经在这里打掉两支舰队了,可雷达上,在他们的正面恰恰正有三支舰队压过来,本是追歼战,此刻已经被打成防御战。
“情况有变,我们没办法脱离了,撑住,能撑多久撑多久,勇安,你一直在右翼,撤回来,让众善顶上,你先休整!”司烟很清楚的意识到,此刻的局面很快会从局部三打三变成局部三打四,甚至三打五,等柳挽溪赶到,要扳平的时候,恐怕他这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
“勇安,脱离编队,回去找人,现在陷在着两个人和三个人没什么区别,我就算被压死在这,你们五个人也比四个人多一分胜算!”司烟只能临时依照局势做出判断,把当下能想到的最妥当的命令立刻下达,“要想帮我,把航空编队留下,别的就不用了。所有舰载机起航,导弹开路,给我点丫的旗舰!!”
三支舰队的航空大队跟在导弹后,挂满了中程反舰导弹,距离在一点点靠近,敌方旗舰在雷达上一点点出现。
“机载雷达开机!”
“锁定。”
导弹离架,仍在舰载反舰导弹身后,战机随航用机载雷达在主动雷达开机前的这一段距离持续引导。
“即将进入舰载对空拦截导弹射程。”
“主动雷达开机。”
“脱离!”在被拦截导弹的火控雷达锁定前,三个航空大队一齐脱离回转,那艘旗舰已经进入空对舰导弹的视线,不再需要机载雷达的引导。
“准备回转。”J34A算上外置挂架,可以挂带30发反舰导弹,但机载雷达的数据链只有15条,他们需要再一次回转将剩余的一半导弹清空。
“所有护卫舰跃迁状态,曲率引擎预热,微距离跃迁设定。”李藏沙已经走远,哪怕此刻就赶回去,也可能来不及,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一个若是在现实中,一定会引起哗变的,草菅人命的办法。
“跃迁!!!”
第四支舰队在热战中抵达,石众善被斩首,只剩下他手中战损率超过40%的舰队了,舰载机一开始还能轮换着舰,可现在,太空中挂载空空被三四架敌机死死咬住的战机太多了,他们的船太多了,三支小型舰队的拦截火力能够将他们全部的火力伤害降到最低。
现在轮到他了,做那个局部火力弱势,被无穷无尽的火力覆盖的那一方。
反舰导弹将他的舰队淹没,白色的烟迹、燃烧的黑烟、赤红的焰火。急速下降的建制存留率。都无所谓了。
那湛蓝色的光波在敌群中炸开的那一刻,肾上腺素一瞬间蔓延全身,这种兴奋叫人颤抖,璀璨的爆炸,不可阻挡的摧枯拉朽,真是个疯子。
六艘护卫舰在四支舰队中炸出无比瑰丽的蓝色波纹,它们直直撞进舰队中,将坚固的战舰撕裂,它们炸开的碎片、残骸仍在穿梭,这是超越光速的毁灭性的冲击。
反物质湮灭将最右侧的第四支舰队吞噬,爆炸的破片闪烁间将三支舰队贯穿,只剩下连串的爆炸。这瑰丽的爆炸将司烟面前浓浓的烟雾震散,将他的屏幕截停在最瑰丽的那一刻。
柳挽溪终于赶到了,她只比四支舰队晚了一点点,却只能亲眼看着这毁灭性的局面,她清楚的明白这些撞进敌群的战舰是谁的,此刻真正有完整作战能力的,恐怕只剩下她手中的这三支舰队了。
“勇安,你去接涌瑾!”
“是!”
“范元、浮灼,我们收尾。”
彭家两兄弟从模拟舱走出,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也没什么气馁或是愤怒,或许只觉得丢了面子,可打不过这件事,对他们自己早没什么影响了。至于那些被扫出来的小弟,或许也只剩晦气了。可北方集团,未来也只能靠这些人。
柳挽溪的舰队孤零零的等在无尽的残骸中,陈宁生和李藏沙两人的舰队合在一起,规模也没有很大了,此刻也只是刚刚赶到。
“还有一支舰队,一直没出现。”柳挽溪有些累了,这个人她也想不出是谁,或许只是个胆小的,躲起来的小喽啰,“现在我的积分最高,一会你们随便哪个人把我淘汰了,若是想定了,就如此分,若没想定,你们打一架决出前二甲也无妨。只是先把那个人找出来……”
“不用那么麻烦。”丞姬的声音很好听,有些能净化心灵的感觉,“我对前三甲没兴趣。”
那是一支完备的,躲过了所有战乱的舰队。
“没有意义。毕竟北方集团的人,都已经出局了。如果他们不央求,我也没必要帮忙。”丞姬的声音平缓,就算如此说话,仍有些柔和的感觉,像是一种神性,“我本来可以直接走的,只是,他。”
李藏沙身上冷了一下,好似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住。
“教廷会扣他的分,你们要想清楚。”
战场中,只剩他们了。
柳挽溪对他们的名次没兴趣,只需要她把积分送出去就可以了,“决定吧。”
“勇安,哥更信你,我来的晚,又要扣分。怎么算都不划算。”李藏沙没有丝毫犹豫,这个结果,已经是他想清楚了的。
“姐,得罪了。”
柳挽溪含了块糖,舱门刚刚打开一道缝,一道白影在缝隙中拂过,柳挽溪有些疲惫的精神瞬间清醒,“是宫里来的那个。”
柳挽溪追出去确认,那人却已经拐出门去。
“怎么了,这么急?”司烟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柳挽溪追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刚才过去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就是宫里来的那个,我看排名,她是第四个出来的。你们在里面应该打过交道。”
“她是自愿退出的,李藏沙放弃排名虽然是他自己深思熟虑的,但也一定有她推波助澜的影响。可她明明有能力亲自决定这一切。”柳挽溪心里的疑惑萦绕着,他们好似中了什么圈套。
“也可能是宫里派出来打探我们底细,顺带敲打北方集团的。这只是个梭子,只能以后再看了。”司烟叹了口气,不再为这毫无线索的事情伤脑筋,“最后咱的AI支持率跟过山车一样,先去看看他吧,别猝死在办公室了。”
“哥!姐!要不要办个庆功宴啊!”宁秀清像个孩子似得跑过来,却也难怪兴奋,他才十五岁。
“你陈大哥和李大哥得了前二甲,办不办庆功酒,不得先问问他们啊?”柳挽溪摸摸宁秀清的头,他才刚到她肩膀。
“我问过了!他们都想你们来。”宁秀清眼巴巴的看着,少年的腼腆攀上脸颊,红彤彤的。
“约在哪了?”司烟看看时间,也已到了晚饭时间,“我们可以一块……”
“柳长官,学院政治处办公室,有要紧事。”柳青不知打哪冒出来,冷不丁的出现,“司公子也要来。”
“先找你陈大哥商量庆功宴去,我们晚点一起去。”宁秀清一步两回头的走开,这里人多口杂,司烟只和柳挽溪对了个眼神,心里大致明白了不是什么突兀的坏事,再加上来传信的是柳青,担心消去许多。
“学院政治处是我们柳家绝对控制的,他们能渗透的只有保卫处和行政科。”走到僻静处,柳挽溪开始解释,“现在保卫处背后的靠山是陈宁生,你的勇安。前段日子他受的委屈也不多,却在你我面前一滴不剩全倒了出来,终究还没经什么大事,你要谨慎。”
“政治处办公室是我哥在院里惯用的马甲,一般人不敢触政治处的霉头。”柳挽溪觉得自己的话偏了题,只是略提一二便拉了回来。
“勇安曾经的经历不好,有些心思也无可厚非,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很正常,我不忘了默默忍着的就行。他的出身、阶级立场是我们这边的,我不觉得他将来会背叛自己的阶级。”司烟回头看看,广铃的秋冬极短,只是叶子黄了黄,稍稍稀疏了些,此刻便又全然繁茂了。
“他在广铃的道路是郑伯做拐杖走通的,自他步入这个世界,便是我带着他。他心思上确实有教廷长久教育而歪斜了的部分,我承认。可我从殷都走出来,看到的第一个从地底爬上来的人就是他。我要救的,所谓去解放的,不也恰恰就是他们和他们的父老乡亲吗?”
柳挽溪复杂的看着司烟,嘴边许多话,却说不出。眼中那抹兴奋中带着些血与泪铸就的悲伤,终究熄灭,化作些泪花铺开。明明有些楚楚可怜,却有一股不可逾越的阻隔撑起铁一般的刚强。
“等他赴任,我会派个合适的政委做他的副官。北方舰队每年都会扶持很多青年军官,就像李藏沙那样。他们出身的阶级,早年的经历,如何的我都见过。坦白讲,我只是个军阀……”
“我曾经也像我哥一般热血高涨,可北方集团、卫戍集团甚至常备舰队中许多中层军官,都是从忠威教院如此走出来的。以江老马首是瞻的那些中高层军官已经渐渐老去,权力中心转移,我曾经以为,北方舰队做的一切,终能继承这一切。”
“可最后,他们大多都成了帝国军人阶级最新鲜的血液。能忠于初心的,十不存一。”柳挽溪笑了笑,或许是在笑自己的退缩,“所以啊,我走了一条和我哥完全不同的道路。我在全境搜寻所有仍在抵抗建设兵团、抵抗舰队,能作战的,编入预备舰队的作战序列,不能的便做教官。”
“靖雪有自己的教育体系,教廷敢说话的人,早被我杀了个干净。讲真的,江老帮我摆平了许多事,可当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柳挽溪不愿再说,本就不远的路程也已走了大半,“很快,你的担子要变得和我们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