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兰克斯真的在哭,尤安刹那间就慌乱了。
他手足无措地轻轻拍着雌虫的背,笨拙地哄道:“你、别哭啊,我下次一定告诉你,不过这次事态紧急,所以——”
啪嗒。
又一颗眼泪。
尤安败下阵来,“哎……对不起。”
“雄主不用说对不起。”兰克斯闷声说道。
他抱紧尤安,耳廓相贴,贪恋着这一刻的亲密,“只要雄主没事就好。错的都是别虫……”
——真该把他们全杀了。
在尤安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兰克斯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可面上却闪过凌厉的杀伐。
那是尤安从未接触过的令虫胆颤的冰冷。
尤安退开半步,胸膛之间拉开足以细观彼此状态的合适距离。
他猝不及防地看见。
漆黑的羽睫被莹莹的泪水打湿,在灯光下,闪动着细碎的薄光。
那双瑰蓝星云般的眼睛由于哭泣,染上极其不符合主人的颜色。就连逶迤的眼尾,也同样勾出引人怜惜的红色。
没有人能抗拒因自己而红的眼睛。
光亮之下,似有什么在改变。
夏日持续笼罩,冷硬的冻土终于逐渐松动柔软,对本地植被生命进行纵容。
尤安的心脏漏掉一拍,呼吸微滞。他抬手,掌心覆在雌虫的脸侧,轻轻抹去兰克斯眼角的泪,如春风卷落叶尖凝聚的露珠。
“别哭了。”
兰克斯浑身僵住。
雄虫的掌心温热,指腹很细腻。
眼尾处的触感很轻,却附带着酥酥麻麻的微弱电流,能流窜进尾椎。
然后,他又听尤安说:“眼睛都红了。”
兰克斯生涩的脑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失态。
顿时,脸、耳朵、脖颈红了个遍。
见此,尤安给他擦眼泪的手停住,忽然有点想笑。
现在才想起成年虫哭哭很丢脸吗。
察觉到雄虫一点的“戏谑”,兰克斯自暴自弃地低头,又把脸藏入尤安的肩颈,抱住雄虫掩耳盗铃。
继而,一点笑轻溢而出。
惹得怀里的雌虫全身上下都被开水烫了一番,像熟透的虾。
——怪可爱的。
尤安抱着兰克斯,这般想。
-
后来,尤安被转移至高级病房,医生对外宣称尤安进入罕见的三次分化。
主星入了夜,窗外灯光斑驳糜烂。
本该正经历三次分化的雄虫正安静地躺靠在床头看光脑。
在白日坠楼的那一刻,生命瞬间被死神扼住喉咙,恐惧、紧张以及空白震慑神经,精神力不再能精准控制释放,而是本能地保护身躯。
安全抵达地面、精神力消退的同时,意识也被带回正常轨道。
尤安知道,绝对不能让虫发现在此之前自己是S级雄虫的事实,否则克林索森将会被帝国问责。
于是,尤安伪装出信息素失控、类二次分化的行为,进入圣谛澜医院的安全隔离后,让莱恩对外宣称自己进入三次分化。
在虫族的历史上,因为性命受到危险,精神力爆发,从而导致三次分化这种状况虽然罕见,但也曾有个例。
但这次是谁的杰作?
又是谁默许了作乱者的登台?
尤安抬头,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
而伊斯至今没有来见他。
-
克林索森庄园。
伊斯仍旧穿着精致的西装,踏入明亮的家时,身上俨然覆盖着风尘仆仆之感。
淡淡的血腥气与薄雪冷杉的味道密不可分,苍白的脸上透露着一股疲惫,茶色的眼底尽数是霜雪冰刃。
就在尤安被送往医院的时候,山庄全面封锁,客人们被关押在华丽的牢笼。作案者被抓捕拷问,直接牵连此事的虫被强行关押,折磨得跪地求饶。
伊斯冷冷垂眸,瞧着他们声情并茂的作呕表演。
但为什么斯温德勒会成功?
当然是自己这边有虫“包庇”。
现在,伊斯停在宽敞的客厅,凝视着早已跪在地上的雌君——此次宴会的全权负责虫。
“为什么?”
“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异常,但没有阻止。”
时隔多年,萨科再一次听见这么冰冷的声音。
“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萨科。”
雌虫手里捧着具有倒刺的鞭子,垂首道:“未经您的允许,擅自决断,我愿意承担罪责。但新贵族需要一位S级雄虫,而不是B级雄虫。”
“尤安已经加入了克林索森,S级身份摆在明面上是迟早的事。你为何非要逼他?”
萨科抬头,没有一丝后悔,“就如雄主所说,尤安阁下的S级身份迟早暴露,所以,现在只是早一点实现了而已。另外,逼尤安阁下的不是我,是斯温德勒,是旧贵族的那些虫。”
伊斯气得拿起萨科手中的鞭子高高举起,但半响之后,仍旧没有落下。
“你以为他会猜不到吗?这让我如何面对他?”
萨科见伊斯微微往后退了几步,一时间内心仿佛将塌之山,喉咙仿佛被火热的炭灼伤,“您与尤安阁下是至交好友,他不会……”
嘭——
鞭子落地。
“满腹算计的好友?真是情何以堪……”
“我明明知道他不喜欢……”
伊斯独自上楼,萨科想跟上,却被一句话定在原地。
“自己去领罚。”
-
房间没有开灯,被灌满了莹白的月光,流淌下一地的悲伤与孤独。
伊斯躺在柔软的床上,愧疚成为浓厚的阴云,在眼睛上,下了一场小雨。
他希望尤安能过上他所喜欢的生活,正如尤安祝愿自己的一样。
明明自己曾经答应过尤安,尽自己最大可能保护他。但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现在,他逼着尤安进入帝国的漩涡,逼着尤安成为牌桌上的筹码。
因为意识到自己的食言,所以,他暂时不敢去见尤安。
他是不敢抬头望月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