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从秋天的第一场雨后变得越来越冷,风刮在人的脸侧如同掺了凉丝丝的雨水般冷冰冰的。
时间在上课—放学—写作业之间不断流逝,显得又慢又快,就像是你不注意它的时候它像是骑着车子飞驰,注意它的时候就像是蜗牛走路。
校园里常青树叶里裹挟着的是椭圆形的小黑果,风一吹,叶片和沉甸甸的果子都晃了晃,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欢快明朗又轻松。
风中充斥着校园外各种小摊贩买东西的香味,一切都像是那么的轻松惬意。
好不容易把老班布置的作业写完按时回家的林柚注意到前面的人群都在某个地方顿了顿,然后有的人就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回头又看了看,有的人脚步却走的飞快。
他有点疑惑,但是因为抗拒在人群中,所以这点疑惑很快被随之而来的负面情绪压了过去。
周围人太多,嘈杂的裹挟着橡胶、土壤、周六凌晨刚下过雨被雨珠润洗过的青草的味道咕噜咕噜混到了一起,如同调色盘一样。
而对于林柚来说,他就像是在里面最不起眼又最突兀的颜色,各种颜色压到了他的颜色上,杂乱而嘈杂的让他有些睁不开眼,难以呼吸。
因为习惯了在人群中压抑情绪,林柚只是微微垂着眼眸,习惯性地捏着手掌心那块软肉,准备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默默走开。
然后他看到了在原本因为放假而充斥着轻松气息的校园小路上多了一只安静的躺在地上仿佛在睡觉的麻雀。
周围是匆匆路过的人群,空出来的地方是一只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麻雀,这一幕就如同是在对比鲜明的画布上。
林柚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几步的已经没了气息的麻雀,耳边是周围乱糟糟的声音,手指紧紧捏着手掌心。
一旁的江成看到这一幕,原本想要探头和林柚说什么样子也安静沉默了下来。
不仅是因为眼前这一幕还是因为空气中突然翻滚的铺天盖地的情绪。
平时林柚的情绪很淡但都尽可能地压抑着过于负面的情绪让人感受着感受着很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现在江成第一次感受到了林柚浓厚的情绪。
复杂的江成都有些搞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愧疚自责痛苦无奈还是更多的别的情绪,又或者是都掺杂了一点。
江成知道林柚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但也是个很难去接受突如其来的让他去做超出现实范围的人。
但江成觉得这不叫怯懦,只是在没有接收到可以且确定的信息时的不确定在犹豫而已。
而现在平时上街都要戴上帽子甚至有点想带上口罩的人,眼睛里仍旧带着对于视线注视的犹豫,手指紧紧捏着衣袖,却只是在安静地吸了一口气后直直上前。
顶着周围或好奇或疑惑或奇怪的眼神下,林柚平静地拿出随身带着的纸巾、消毒水、塑料袋,垂着眼眸将已经去世的麻雀装进塑料袋里。
手指间却是僵硬的——那是因为周围视线带来的不自觉的第一反应,在装进塑料袋后往地上消毒的手指也依旧是僵硬的。
但是用左手拿着的塑料袋却是像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稳稳的,无端给人一种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拿着它的人都不会松手的感觉。
在某个瞬间,江成眨了眨眼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
而顿住的那一秒,是因为在这个普通的周六,他看到了两束阳光,其中一束是安静且悄无声息柔和的光。
那是独属于林柚的情绪。
—
没有人知道林柚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江成也不知道,但他能够感受到林柚被人注视着时散发的不稳定的情绪因子,因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试图站在林柚旁边帮他挡住一些视线。
林柚注意到江成的举动后轻声说着“谢谢”,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就这样顶着众人的视线往前走。
走了小小的一步后林柚突然顿了顿,捏着塑料袋的手指有些发紧,然后在心中犹豫地问:“江成,你知道它说了什么吗?”
这个“它”很显而易见是麻雀。
江成是看的到魂的,只是看着蹲在塑料袋上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麻雀,又看着明显状态不是很好的林柚,没说话只是有点失落。
林柚见江成没说话心里就有了答案,顶着被注视的越久越晕眩的感觉,又说:“它有说什么吗?”
“它说它有个地方很想去,但是……”
江成看着抬头用懵懂的眼神盯着他的麻雀和同样投来视线眼神依旧平静的林柚,安静地补了后半句话。
“它的气息太弱了,不出一个小时…而我们灵不能够随意地牵扯进任何死去的灵或者魂的因果里的。”
所以应该是来不及了。
林柚平静地点头,然后问:“我知道了,所以地址在?”
江成在不远处麻雀仿佛是听懂了林柚的话后亮起来的眼神下,用最快的速度将麻雀有些懵懵懂懂的语言描述组合成正常语序的话,试图给林柚多提供一些帮助。
林柚身体不算是好,不经常出门所以不太清楚江成描绘的那副画面到底是什么,但是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词。
路边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
星星应该知道这个地方……但是手机一般都放在出租屋的房间里,要联系星星得跑到出租屋或者去向别人借电话。
“……………”
—
就在这时,谢钰面色平静地走到了树荫下,抬眼看着学校外这片茂密的树叶,什么也没多问只是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说:“算还你人情。”
林柚抿唇,朝着谢钰道谢后立马接过手机,顺利地打通张盼星的电话后描述了一遍那个地方的特征,一边开始在脑海里搜地图一边问:“星星,你知道吗?”
“是不是一家老奶奶开的红薯摊子?”
林柚看向一旁的江成,看到江成点头后原本有些紊乱紧张的呼吸也平缓下来,说了声“是”后有些紧张地问:“距离附近有多远?”
“我和黑芝麻糊跑大概需要十几分钟,那是个小巷子一般情况下好像也找不到可以代步的工具,柚子你不了解地形可能需要四十多分钟。怎么了吗?”
林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让原本纷乱的情绪平静下来,尽量清晰地以不被人怀疑的说法阐述:“有件事需要在半个小时内跑到这个地方,很紧急很紧急。”
“OK,你别挂电话。我和黑芝麻糊远程告诉你到底怎么抄近道!柚子,不要急。大家都在呢。”
“……嗯。”
林柚想抬头问谢钰能不能再借他一会手机就看到面无表情的谢学神瞥了眼他手中的塑料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直接往前走。
“走吧,不是有事吗?”
“谢谢。”
“嗯,快走。”
林柚将塑料袋又包裹起来消毒后看到一旁的江成朝着书包的方向挥了挥手和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小声道谢,妥帖地放进背包后朝着电话那边说:“我好了!麻烦你们了。”
“客气什么?gogogo!直走十米!!”
“好。”
—
时间缓缓在流逝,空气就像是掺杂了血丝一样呼啦呼啦地往口腔和肺里灌,林柚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迎风跑步。
秋天的风按理说应该是冰冰凉凉的但是此刻却诡异的夹杂着一些温暖,往日落满地的落叶此时却是干干净净的,有些湿的地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扫过一样。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二十五分钟。
三十分钟。
林柚很平静地喘着气,看了看时间后顶着一张一开始因为风吹而苍白的脸到现在通红的脸,跑了平时他不可能跑出的速度。
电话里的声音是他朋友的声音,身边是明明可以无视但伸出援手的谢钰,脚下周围都是触手可及的善意,所以没理由做不到,一定可以做到的。
一定可以做到。
林柚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句话但这一句话其实也就足够了,足够让一个个将善意传递下去的人做一些看起来好像很没有意义的事一样。
而此时此刻,用最快速度给林柚规划路线的张盼星和胡枇杷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柚子需要,他们就会在。
而且柚子不会无缘无故做任何事的,那么这就是他们愿意花时间的理由。
当然这又可以不算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