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以后,车停在县城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口。副驾的车门被拉开,许绍恒看见一个人闪身钻了进来。
明岚舒戴着口罩,一副黑框眼镜挡住了大半张脸,再压上一顶棒球帽,帽檐低得几乎要碰到镜框。
许绍恒不动声色地打量几秒:“不用担心偷拍,我会处理。不想入镜的,一张都不会流出去。”
“什么?”明岚舒怔了一下,转头时对上了许绍恒的视线。他目光里带着的几分深意,让她的心无端漏跳半拍。
明岚舒其实不在意被拍,但与许绍恒同框却让她格外警惕。眼下舆论风波刚平息,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就麻烦了。她对网络暴力免疫,但许绍恒不同。上市公司掌舵人的绯闻随时可能引发股价波动。明岚舒怕他们过往的关系被深扒,戛纳的照片若被联系到他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只迟疑了一秒,便依言摘下全副伪装。许绍恒在身边,就是安全的——这个认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早已记不清了,却像是本能反应。
待她心跳稍定,才注意到许绍恒已经把车开了出去。她问:“我们去哪儿吃?”
许绍恒唇角扬了扬,目光仍专注在前方路况上:“我不熟,听你的。”
“那......”她将进组后在这小县城尝过的吃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试探地问,“烧烤可以吗?”
问完才意识到,这个提议与许绍恒一贯的精英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明岚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许绍恒一起吃大排档。
他们特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远离其他食客。油渍斑驳的折叠桌前,许绍恒脱去熨帖的高定西服,松了领口,卷起衣袖。修长手指捏着竹签,动作依然保持着签署上亿合同的优雅。
周围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这个气质突出的男人与油腻嘈杂的路边摊实在格格不入,偏生他从容剥小龙虾的动作又显得无比自然。
分明是很挑剔的人,日常饮食要求清淡,对食材的新鲜度、烹饪的火候乃至用餐的环境都极为讲究。但他咽下又咸又辣的烤串时镇定自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路灯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线条,这个惯常出入高级餐厅的男人,比任何时候都真实生动。
明岚舒看他剥虾剥得认真,出声问:“你吃得习惯吗?”
许绍恒抬眼,将剥好了小龙虾放进她盘子:“没什么不习惯。你吃得,我自然也吃得。”
明岚舒弯了弯唇角:“想不到许总也吃这么接地气的东西。”
许绍恒听出她话里调侃的意思,笑了笑:“不是第一次吃。十二岁那年陪我妈咪回京州,就被她带到胡同里的老摊子吃过一次。”
“许夫人也吃路边摊?”
“她年轻时最烦规矩。”许绍恒摘下手套,捏着湿巾擦手,“陈楚说过她从前总拉着他去吃脏摊,还说烟火气养人。”
“后来呢?”话说出口才觉不妥,明岚舒捏着筷子的手顿住,记起许绍恒曾提过许夫人因抑郁症去世。
“后来她嫁进许家,不得不端起贵妇的架子,讲究起体面。”擦干净手,许绍恒将湿巾团成一团扔到桌上:“吃完那顿烧烤我得了急性肠胃炎。被我爹地知道了,同妈咪吵了好大一架。”
十二岁那年,许绍恒躲在楼梯拐角,看着父亲把餐桌上的青瓷茶具扫落在地,母亲手绘的墨兰在满地狼藉中支离破碎。
从前他以为这场风暴的源头,是自己吃脏摊吃坏了肠胃。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无关市井小食,而是沈慕兰去见了陈楚。
许时豫在港城看着偷拍的照片,沈慕兰的眼角眉梢,全是他们十几年婚姻里未曾流露过的鲜活。商人震怒于失控的棋子,丈夫嫉恨着横亘半生的情敌,一个男人绝望地发现自己捂不热妻子的心。
也是很久以后,许绍恒才明白,原来所有的烟火气都是困在深水湾大宅里的沈慕兰,对自由最隐秘的缅怀。
宵夜吃完,许绍恒送明岚舒回酒店。车子缓缓停在酒店门前,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说出那句道别。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比。
过了片刻,明岚舒对许绍恒笑了笑:“那我先上去了......”
指尖刚触到车门把手,许绍恒突然开口叫住她,声音微哑:“我有话想跟你说。”
明岚舒微微一怔,收回的手悬在半空,转头望向他。。
车内重归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送风的轻响,除此再没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