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显想起在黄崇安对面的那人,随口问道:“如今刑部还积压了什么案子吗?”
司狱道:“并没有,大人何故如此问?”
程显轻笑一声:“我看崇安对面还有一人在狱中。”
司狱笑道:“是她啊,那是……”说着,司狱环顾四周,谨慎地凑到程显耳边,压低声音道:“她是傅容光,就是先前男扮女装假扮朝廷命官的那个傅容光。”
程显思索片刻,皱眉道:“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案子,假扮朝廷命官,依律该如何处置,自有定数。怎么拖到了现在还没了结?”
司狱讪笑道:“自然是有律可依,只是……这人似乎与逍遥王有些关系,我们大人便先将人留下来了。”
“你们大人这么做想来有他的用处,那便留着她吧。”程显抖了抖身上的官服,毫不在意道。那傅容光与刘赞有些关系,或许日后会有大用途。
程显从刑部监狱出来后,在街上随意买了份吃食,当即命人送至狱中,还特意叮嘱了一定要亲眼看着黄崇安吃下。
手下人会意,便如同送给太子那样。
黄崇安见着程显派人送来的吃食,自是感激不尽,狼吞虎咽地吃着。
饭菜的香味飘到了对面傅容光那里,傅容光挣扎着睁开眼皮,如痴如醉地吸食着空气中的香味。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许多日了,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哪怕是报上六皇子刘赞的名号也不管用,眼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傅容光知道自己男扮女装冒充朝廷命官是死罪,可即便是死罪那倒是快点来啊,总好过如今活罪难逃啊。
看着对面的黄崇安打了两个饱嗝后,又饮下两杯美酒,傅容光就羡慕地吞咽着口水。
听说对面这人是户部侍郎刚他的顶头上司还来狱中打点了。想到这儿,傅容光不免又轻叹一声,先前刘赞还说若是自己遇险,报上他的名号即可,不成想六皇子的名号竟还不如一个户部尚书的管用。
碗筷盘碟撤下没多久,黄崇安便捂着肚子哀嚎起来,一声高过一声,没一会,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傅容光被吓了一跳,挣扎着起身,上前几步细细看着,只见黄崇安脸上铁青,唇色乌紫,鼻孔里还在缓缓渗出鲜血。
这显然是中毒之症!
与当初孝懿太子尸身上的表象一样。
当初傅容光受刘赞之托为太子验尸,曾在关押太子的监狱地上发现有大量洒落的饭菜,就连太子口中,也发现有遗留的饭粒,太子身上也是这般七窍流血的中毒之样。
可当初陷害太子的人不是早就处死了吗?怎么如今还……
黄崇安所食饭菜是程显送来的,毒性之强,服下不就便会暴毙,与太子当时的症状一致,莫不是……莫不是逼迫太子食下有毒饭菜是程显授意?
傅容光吃惊地连连后退,双腿瘫软倒在地上,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她要活着,她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刘赞!
傅容光又后退缩回角落,只留双眼睛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狱卒听到里面的喊叫声,忙跑过来查看,不成想竟看到黄崇安死在了狱中,七窍流血,脸色铁青,唇色发紫,这不是明显的中毒而亡吗!
方才就程显派人过来送了些饭菜,人才走没多久便这样了,怕不是饭菜中有毒。
若是让上头知道羁押的要犯在刑部的监牢里中毒死了,只怕谁也脱不了干系,看来得将这事瞒下了。
司狱正想着对策,忽而瞥过一只匆匆溜走的老鼠,一脚踩在老鼠尾巴上,而后提溜起吱哇乱叫的老鼠,一把丢在了黄崇安的尸体上。
狱卒们会意,忙高声喊着:“黄侍郎被老鼠咬了,感染鼠疫暴毙了!”
没一会儿,黄崇安的尸体就被拖走了。
黄崇安狱中暴毙的消息传到宫里,传到了刘安耳中。
“老鼠?刑部的监狱里还有老鼠?黄崇安确是死了?”
钱衡量点点头,他也觉得纳闷:“殿下也觉得蹊跷?”
刘安揉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道:“即便是被咬了,也得活一会儿呢,他从入狱到没了生息,不过才一日,确实蹊跷。”
“不过此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便按着刑部报上来的去处理吧。财政一事也该做个了结了。”刘安深知,财政不能再查下去了,黄崇安既然死了那也就罢了,将国库空虚这口锅结结实实地背下。
只是黄崇安一死,林英又去了永州边塞,户部便空了人,按照以往的惯例,该是将户部侍郎之下的官职升上来顶着,或是调任其他部的侍郎。
递上来的人员看了又看,不是与程显有关便是与王落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刘安自然是不愿再任用一颗绊脚石。
为着户部侍郎的位置该由何人担任,刘安又不免伤神。
朝中诸臣如今分成了两派,刘安自然是想扶持自己的势力,眼下正是个好契机,从王落儒和程显身边叛逃而来的人她不敢用,如今唯有重新选用贤良方可为己所用。
钱衡量看出刘安的难处,出言道:“殿下,虽说如今有了科举,可到底力度还是不够,如今科举选上来的,大多都是些士绅阶层,还有大把的寒门子弟没有门路。”
刘安不解:“怎么会呢?科举一制,如今已是相当成熟,朝中也有大把官员出身寒门。”
钱衡量这些年在民间闯荡,这些年的所见所想自然要比刘安多,便道:“殿下或许还不知道,户部尚书程显程大人,在家乡彰州开设了一个书院,经由他手提拔举荐的官员,皆在他的书院就读过,如果未曾去过程大人的书院,便会调离京城,从此仕途不畅。”
“竟有此事?”书院的事刘安倒是有些耳闻,不过只是些传言,并不能证明什么。”
“何止,先前朝中官员的出身,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靠着家族,靠着弯弯绕绕的关系举荐入朝的,譬如王太傅、晋国公、齐国公等人,另一种,则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譬如程显、黄崇安等人。”
“只是,先前世家强盛,若背后无势力可傍身,在朝中便是寸步难行。为此,那些科举上来的学子们便拉帮结派,两相抗衡。如今世家相继倒台失势,便造就了如今这副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这些人,虽说是寒门,又不是毫无根基毫无家底,更何况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与那些个世家门阀,也没什么两样了。”
“殿下不觉得,如今又步入了先前世家把持朝政的后尘吗?”
刘安细细思索着,想先听听钱衡量的看法:“依你看,眼下情形,该如何是好?”
钱衡量道:“应大肆推行科举,选用贤良,不论出身如何,凡有才学者,皆可参加科举,凡中举者,不看家世背景,皆可入朝为官。”
刘安抓住关键字眼,喃喃一声:“不论出身?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是良籍还是贱籍抑或是奴籍,皆可参加科举?”
钱衡量眼前一亮:“正是。先前有不少的冤假错案,有不少学子蒙冤受难,他们本无错,可为着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不能入朝为官,不能报销朝廷,于他们于朝廷,都可谓是一大损失。”
刘安瞥了钱衡量一眼,她知道钱衡量一直在意他祖父钱易知的那桩案子,一直想着翻案,可无缘无故重审旧案,恐惹非议,再者,若是今时为他翻了案,日后其他涉案的学子入朝为官,岂不是都会想着为祖上翻案不成?
如此一来,置法度于何物?
刘安不甚理会:“再看吧,如今本宫力排众议才推行了边市的政策不过月余,若是连着再改换科举的政策,只怕不妥,恐惹朝堂动荡。”
“殿下如今不是正为着户部侍郎一职空缺而忧愁吗?”
刘安道:“眼下改革不合时宜。既然这么着,那便就他吧。”说着,刘安从一众举荐的折子中随手抽出一人——是兵部尚书崔至所举荐的,唤作王焕。
钱衡量看过后,脸色一变,忙跪下道:“殿下,万万不可,王焕,是崔至的侄子,王落儒的外孙。若是选任他,岂不是又助长了世家的势力?”
刘安无奈道:“可眼下也没什么可用之人,这也是没办法。”
程显与王落儒如今不对付,将王落儒的外孙塞到程显手下做事,让他们互相膈应,岂不美哉?
况且只有让他们两派去争,才有机会扶持自己的势力。
钱衡量这话倒是点醒了她,全国上下,多的是有才能而无处施展之人,其中除了男子,还有女子,女子亦可用。
天底下,多的是有才能的女子,多的是郁郁不得志的女子,若是允许天下女子可入朝为官,无论她们出身如何,也不必担心她们是否会依附旁人,她们必定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效忠于她这个长公主。毕竟,是刘安给了天下女子出将入仕的机会。
“倒还有一个法子,让女子入朝为官。就拿温国公家的独女温嘉诚来说吧,她家世代领兵打仗驻守边关,耳濡目染之下,颇有将领之才——”
刘安话还没说完,便被钱衡量打断:“殿下,这更是万万不可。”
钱衡量劝说道:“殿下,天下苦世家久矣,万不可再启用这些人,无论男女。难道殿下昔日未曾经历过世家门阀当道吗?”
刘安解释道:“钱卿,你误解本宫的意思了。本宫要的是她们去分权。听说温国公家近日在闹该由何人承嗣,因温国公只有一个女儿,温氏一族都在争着要将儿子过继给温国公。”
“若是此时女子可入朝为官,那女子便可同男儿一样,亦可继承家业承袭爵位。如此一来,不用本宫费劲心思去削弱那些个世家门阀,单凭他们内部,便可杀个腥风血雨。”
“无论是他们如何去争如何去闹,本宫都可坐享渔翁之乐。”
女子入前朝为官,历来少见,若是她们可为自己所用,便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便有的是由头罢免她们。
这个角度钱衡量倒是未曾设想过,不过细细想来,他倒也认同刘安所说的。如今长公主此举,既为她自己扫清了掌权的障碍,亦可为来日二殿下登基扫清障碍。
二殿下登基之时,单凭史无先例这一条,便可轻松除掉她们,也不会有人从中作梗阻挠,甚好。
想至此处,钱衡量附和道:“殿下慧心,此举甚妙。不知殿下想何时开始实施?”
”这倒不急,待永州边市有了成效再说吧。“
“钱卿,你去将王焕升任户部侍郎的消息告诉陛下吧。”刘安笑笑,看向钱衡量,见他面上浮过些忧愁,安抚道:“钱卿,你博学多识,本该有大展宏图的机会,在我身边做个内官真是委屈你了。”
钱衡量当即跪下表忠心道:“是殿下给了奴才这个能侍奉左右的机会,是殿下给了奴才这个能出谋划策的机会,怎么能算委屈呢?奴才感激不尽!”
刘安含笑看着跪在地上的钱衡量,眼中尽是得意,不过还有些惋惜,如此忠心之人,却不能在朝堂之上为她所用,真是可惜。
刘安抬手挥道:“去吧。”
钱衡量应声,双手恭敬接过奏折,前去福宁殿转达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