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殿下再细细考量,再细细考量查账一事,再细细考量臣举荐的林英。当然,账目是否要严查,林英是否要任用,还要看殿下的心意。”
“臣要说的说完了。若殿下无旁的事,臣先告退。”
说罢,程显弓着腰,抬眼瞄了眼刘安,见她脸上隐隐有发怒之色。心中自是得意。长公主殿下又如何?他经营官场多年。还怕区区一个长公主吗?他先前隐忍退让多时,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击。
刘安心中有怨,有气,有恨,心中怨怼之气皆是因刘赞而生,可都不能当着程显的面发泄出来,不能让程显这个外人看他们姐弟几人的笑话。
虽说她也想狠狠的打骂一通刘赞,可如今国事当头,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个弟弟的脾气她打小就知道,得哄着他来,不能生气动怒。如今刘安也只能自己暗自生气罢了。
待程显走后,刘安当即命人找来刘赞,边境互市的事儿还需要与他商议,况且,私自挪用国库一事也还需要再敲打他一番。
莲音见长公主脸上有盛怒之情,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应声后不敢有丝毫耽搁,一溜烟小跑出去寻刘赞。
“莲音姐姐,大姐姐那边的事儿忙完了吗?”刘赞见刘安身旁的莲音匆匆跑来,心中不胜欢喜。
开通边境互市这事儿是刘赞一心想要做的,他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胡人那边是生长在草原之上的游牧民族,他们靠天吃饭,若是风调雨顺,牧草肥美,马匹强壮,人口随之也会增加,便有一战之力。可若是旱涝频发天灾不断,别说什么马匹,就算是人也未必会养得活。他们为了活下来便会南下。便会骚扰抢劫大江的边境,勇永州就首当其冲。
为此,大江历代皇帝都会强加固北境防线。可大江与胡人边境接壤颇多,防线很长,每年军费便是一个大头。可若是不对防线进行加固,那大江于湖人而言,便是一头随时待宰的肥羊。
胡人靠天吃饭,那相较于大江而言,便没有稳定的粮食产源,他们便缺粮。大江这边,若是要发展军事,军费是一方面必不可少的还有战马。
原本彰州十城还在时,那里地势宽广,倒是块上好的马场,可自从漳州十城割让给胡人之后,大江境内,除了耕地以外,竟再也找不到能媲美彰州养马的土地了。
况且胡人那边有座别别山,盛产一些稀奇古怪的宝石,这些宝石大江境内稀缺,一时间竟成了稀罕物件,受无数权贵们追捧。
如今大江建国多年,权贵们、世家大族们长年累月的钱财都紧紧攥在手里,他们把持着大量的财富却不肯流露出一丝一毫。若是想要撬开他们手里的钱财,除了以强硬手段抄家,恐怕也就只有这些稀奇玩意能从他们手指头缝里捞钱出来了吧。
因此只要边市一开,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物品从胡人那里涌入大江,也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从那些个大族手里流出来,到那时,朝廷何须再为这几百万两的银子而发愁呢?
只是边市的事项一拖再拖,好容易如今大姐姐松了口,刘赞自是急不可耐,恨不得即刻便飞到永州去。
莲音脸色担忧:“逍遥王殿下,不知那程显与长公主殿下说了些什么,长公主殿下脸色不大好,这时召殿下前去怕……怕是有怒气呢,殿下多小心些。”
“若是长公主殿下说了什么过重的话,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里,还望殿下不要当面与长公主殿下起争执,长公主殿下如今艰难,心里苦得很……”
“定是程显那起子小人在大姐姐面前挑唆。”刘赞心中了然,而后点点头,见莲音仍是一副愁容,忙笑道:“莲音姐姐放心,大姐姐自幼将我抚育长大,我视大姐姐如姐如母,心中尊敬万分,哪里敢起什么冲突呢?”
“大姐姐骂我,我受着便是,待到姐姐没那么生气了,我再细细将我受的委屈说与她,大姐姐便会知道错怪了我。”
刘赞大步流星,快步踏入主殿,待即将面见刘安之时,收起脸上的喜悦之色,小心谨慎道:“大姐姐召我来,所为何事?”
刘安抬眼看了一眼刘赞,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方才程显递过来的那份奏疏,道:“开通互市,沟通贸易,我想着这其中赚钱的门道,谁能有你懂呢。想来想去,这事儿只有你能做,我才可放心。”
刘赞喜道:“大姐姐心里想着我,什么好事都不忘捎带上我,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想为姐姐出一份力,大姐姐就放宽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儿做的风生水起,让胡人心甘情愿地把钱吐给咱们。”
刘安微笑着点点头,敲打道:“只有一点,每年缴纳给朝廷的税银,一分也少不了。”
刘赞心虚狡辩道:“我何时会少了朝廷的。”
刘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赞,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样吧,为了防止你偷奸耍滑,我给你指派一个人盯着你吧,户部的林英你看怎么样?”
刘赞一听这话,忙上前扶上刘安的肩膀,撒娇道:“大姐姐,我一年的辛苦费才那么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呢,你少要一些吧,也不必再派什么人来,我是姐姐的手足至亲,姐姐还不放心我吗?”
刘赞心有不悦,林英是程显的门生,这程显这小人,先前不知明里暗里在父皇与太子面前弹劾他多少次,如今大姐姐当政,竟还不肯放过他。
刘安无奈哼笑一声,言语之中满是不可退让:“你要是不乐意,斤斤计较这几分的税银,那我就把这个事儿交给别人去做了,让你只有眼馋心热的份儿。”
刘赞不满地哼了一声:“可以,那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有这本事?我倒是拭目以待呢。”
刘安摸着手下的奏折,心中的不悦浮在脸上:“赞儿,你日后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儿,不要只想着钱钱钱。”
“大姐姐,我能不想着钱吗?如今国库空虚,我知道大姐姐心中忧愁,我何尝不是呢,我也想着多尽一份力为大姐姐分忧。若是我多拿一些,日后大姐姐再遇着这些事儿,就不必这般忧愁了。”
“赞儿,这块饼就这么大,无非是你少拿一些,朝廷多拿一些,若是朝廷多拿了,便不会有这如今的许多事。”
“大姐姐,朝廷的蝗虫是杀不尽的,才刚大姐姐不还处理了户部的黄崇安吗?若是朝廷丰盈,岂不是富了这些是蝗虫的腰包?”
刘安语气沾了些许怒气,冷嘲热讽道:“哦,是吗?可这也不是你中饱私囊的借口呀!你如今此举与他们有何异?”
刘赞气得呼呼出气,想到方才莲音同他讲的那些话,都是程显在大姐姐面前说三道四,大姐姐受了蒙蔽才会这么说,想到此处,便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不再多说,心里气不过,撇撇嘴,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得得得,大姐姐,你不必再说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找别人去做吧。”
更是小声赌气道:“就那个林英,姐姐不是看好他吗,就找他去吧。”
刘安见刘赞气鼓鼓地站在一旁,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便气不打一处来:“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个了不得的,你与那些个贪官污吏是有区别的,却不曾想,你才是那个最大的蝗虫!”
刘安越说越气,气得站起身来,气得将那封压在手下的奏疏拾起一把摔在刘赞面前。
“这些年,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刘安双手扶住桌子,勉强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头目晕眩。
刘赞被吓得后退一步躲开,本想翻开看看程显的这份折子里面写了些什么,但是看见刘安脸上怒火翻涌的样子,并不敢看,也并不敢耍宝打嘴仗,忙迅速蹲下捡起那份奏折,整齐摆放在桌子上,随后后退一大步,揪着衣角,双脚紧紧并在一起,委屈巴巴地低头矗立着一动也不敢动。
“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打开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抓住你的把柄拿捏你的!”
刘安原本以为自己棋高一着,却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程显手上早就有了刘赞的把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单等如今这时机拿出来。
查账一事是她提及的,原本想着好好挫一挫户部这群人的锐气,没曾想挫到自己头上了,若是严查,迟早会查出来刘赞私自挪用国库一事,到那时别说什么互市了,就连如今抚政监国她也要让出来了。
真是失策,如今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刘赞迅速瞄了眼刘安的神情,忙小步子挪动到桌前,又抬眼瞄了眼刘安,鬼祟地拿起奏折翻看,看过之后,他才明白大姐姐为何会这般生气。
不得不说,这程显可真是鸡贼,抓住了他每一笔私自挪用的证据,不单如此,还做假账为他遮掩,还瞒到至今瞒得滴水不漏。朝堂上的事他有所耳闻,若是大姐姐下令严查,查到最后查到他头上,只怕大姐姐要颜面尽失。
“大姐姐……”刘赞越看越心虚,越看越后怕,他倒不怕自己,只是担忧大姐姐的声名。
越看下去,心中对程显的怨恨更添上几分,程显这个老匹夫,国库出了窟窿,竟想全栽赃在他头上!“账目上的问题,也不全在我……即便是我不拿,也全会被那些人拿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我拿了去,日后可尽数用在百姓们头上……大姐姐,我……”
“你觉得你从那些人身上拿取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从他们自己吃进去而后又吐出来的吗?不是的,能到你手上的都是民脂民膏,哪怕是你从他们手中榨取的一分一毫,也都是他们变本加厉地从百姓们头上搜刮。”
“是,或许你今日能获利五分,日后这五分的利能全用在百姓们头上,但他们日后从百姓们头上搜刮来的就会有八分之多。”
“你呀!”刘安无奈摇头叹息一声,她心里也知道,近千万两的亏空,绝不是刘赞一人所为,“我气的是你做事顾前不顾后,我气的是你做事只考虑自己得失而非天下的百姓的得失。”
“你为财,他们又何尝不是呢?真论起来,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儿去?谁又能比谁清白到哪儿去?无非是你说话做事太过直白,不如他们会遮掩。”
“这事你心里知道就是,往后做事要小心,损民利己的事儿要少做,父皇将江山社稷还有你们几个都托付给我,我自当尽心竭力看顾好江山社稷,照顾好你们几个。”
刘安宁了宁心神:“快去吧,收拾收拾便即刻启程去永州,待到了永州,你与七弟两人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遵命。”
“还有一事,林英,此人是程显的门生,不知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良心发现抑或是其他,在我与程显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之下,今日他敢背叛程显向我卖好,明日便可为了其他目的敢背叛我向其他人卖好。此人不忠,断不可重用,可也算是有些本事,慎用此人。”
“好,听姐姐的。”刘赞应下,转身便要走,才走出几步,忽又想到京中还有些事情要叮嘱,忙折返回来:“大姐姐,我想着如今国库空虚,我那私宅里面的钱财,自然有一部分要归缴国库填补亏空,以缓解姐姐之忧思,余下一部分,我要带去永州,边市前期的搭建也需要些钱财。”
“我此去永州,京中才刚搭建好的情报网一是没个可信之人掌管,二是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只怕要歇着了。情报断了便犹如断了耳目一般,我只担心……只留大姐姐一人在京中……”
“怕什么,好歹我手上还有监国理政的权力,我手下那金中堂如今又统领着宫中的禁卫,即便是京中的护城军,也都听命于我,又是独一份的抚政大长公主,谁还能为难得了我啊!且安心去吧。”
“好,大姐姐多保重。”刘赞告别刘安之后,同身边的近侍道,“快,去将我前去永州的消息告诉傅姑娘,问问她可愿与我同行,快些去,可别耽搁了。”
刘赞风风火火出了宣政门时,恰巧碰到了才从福宁殿出来的程显。
程显轻笑一声,拱手施礼道:“逍遥王安,不知长公主殿下找逍遥王殿下何事?我方才出来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呢。”
刘赞冷哼一声,是一眼也不愿多看程显一眼,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只留了一句:“惺惺作态。”
程显浸淫官场多年,刘赞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尚未及冠的小孩子,他又怎会将这一句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程显望着刘赞生气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声,而后便前去狱中探望黄崇安。
刑部司狱听说户部尚书程显来了,忙笑着迎上去:“程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程显微微颔首:“听说黄崇安关在这里。”
刑部司狱回道:“是,就在下面呢,下官这就带大人前去。”
“大人,就在前面。”司狱将程显带到后,抬手为程显指引,知趣地止住脚步。
“有劳。”程显客气一声,径直朝着黄崇安走过去。
黄崇安见是程显来了,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监狱的栏杆,哀声求道:“师傅救我!救我!”
程显谨慎地回头看了眼司狱,见司狱懂事地回避,这才凑近黄崇安低声道:“你且安心待着,我会照顾好你一家的妻儿老小。只是务必咬死此事是你一人所为,不要攀咬出其他的,否则神仙也难救你。”
黄崇安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应下,有程显这句话,他就安心多了。
“想来这狱中的伙食不好,你受苦了。待会我命人为你送上些饭菜,眼下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程显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又轻轻拍了拍栏杆,随即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之色:“这几日你多受些苦,待朝局稳定,我再救你出来。”
“多谢师傅挂心。”
程显微微点头,冷不丁发现黄崇安对面那监牢暗处角落里靠着个人,不免多看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程显走出刑部监狱,与身旁的刑部司狱道:“这几日崇安还需要你们多照顾,劳你们费心了。”
刑部司狱忙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