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到达他那儿时,舒臾忽然有些后悔了,因为他预感到金垠今天绝无可能是他的救星,他只会以百倍的欢愉来嘲讽他现在的落魄。
他在原地顿住,金垠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后,竟然主动朝他走过来。
临近了,金垠朝他伸手,脸上是典型的精英式的优雅与疏离,程序化得像焊着一个面具。
“舒先生,好久不见。”
舒臾犹豫了下,回握住了金垠的手,带着烟味的手握起来很凉,握手的动作看起来像商业会晤。
这只手指骨修长,清晰可见淡蓝色的血管,腕上戴着一只限量腕表,应该是百达翡丽的。
仿佛是有些嫌弃他,金垠只轻轻一触便松开。
“你找我,有事?”
舒臾主动开口了。但金垠并不回话,连眼皮都不掀,只是慢条斯理地掸烟灰。
舒臾微微蹙眉,稍微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金先生?你方才找我说是有工作上的事?”
金垠这才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吐了几口烟圈:“不急。”
舒臾:“……”
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呆,只希望与金垠的谈话能速战速决。
烟味徐徐飘过来,他平生最讨厌人抽烟,忍不住扭头咳嗽了几声。再转头时,金垠已走远了些,将烟掐灭了:“这么娇气?”
舒臾面无表情地说:“金先生也不怕得肺癌。”
“不劳关心。”
金垠这才将目光投向他,如同检察官般将舒臾从头顶巡视到脚底,眼中闪烁着吊灯投射下的光点,令人看不清涟漪。
须臾,他终于开了金口:“你看起来和当年没什么变化。”
舒臾一向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然,他下一句说的是:“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副对全世界都不屑一顾的寡妇脸。”
“你知道的,寡妇门前是非多。”
因为舒臾不爱笑,在旁人口中比较高冷,加上经常莫名其妙招惹一些桃花,大学时便有人说他是天生的寡妇脸。
舒臾冷笑了声:“能寡便是死了夫,我确实死了夫,不然现在怎么会跟一个死人对话呢?”
一说完,他便有点后悔了,因为这意味着他把金垠当成了他过去的“夫”,也暴露了他在金垠之后再没有找过对象的事。
他立即转移了话题:“你不是来叙旧的。”
“当然不是。”
金垠挑眉,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先前说的话。
“金先生,我听说你们这种人时间比金子贵,我猜你也无暇兜圈子,不如有话直说。”
舒臾木然望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人比舒臾高一些,看他时得低头:“吴律师正在帮姜聆处理她父亲留下的财产事宜,我过来看看她。”
“所以呢?”
“很遗憾,吴律师说,你父亲没有给你留一丝一厘的遗产,尽管你们有血缘关系。所以,但愿往后的你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姜聆,毕竟这是你父亲的选择。”
舒臾望着他咄咄逼人的脸:“原来金先生是个喜欢插手旁人家事的八婆?”
“旁人?”
男人虚了下眸,仿佛在提醒舒臾他与姜聆的关系。
舒臾后知后觉地哦了声,点点头:“抱歉,我忘了,您现在是她的男朋友,您在为她讨公道,您英雄救美,而我是个想要撺掇她财产的大恶人。”
他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自己,尽力挤出一簇笑意,一脸麻木不仁地说:“那便提前祝您二位情比金坚、早生贵子。金先生,你借着谈公事的由头一直扯私事,没其他事,我就不叨扰二位了,后会无期。”
“公事?”金垠轻笑了声,“你还有公事可谈吗?舒先生,你的公司可是要倒闭了,一堆破铜烂铁也堪称公事?”
破铜烂铁……
这人形容他的心血是破铜烂铁。
这个毒舌的贱人。
“多年前我识人不清,被人所骗,现在,你也得好好尝尝这被他人所骗的滋味。怎么样,痛苦吗?”
男人忽然靠近,将手撑在墙上,将下意识往后退的舒臾壁咚住了。
舒臾抬头,看清了那双他过去很熟悉的漆黑瞳孔,此刻它们深幽得好似一座深渊。
“舒臾,你过来见我,不会是以为我会出钱救你的公司吧?你错了,我当然只会幸灾乐祸地看着你,看你身陷困境而无人拉你一把的笑话了。毕竟,当年是你背叛了我。”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做到毫无保留,但不喜欢了,一旦被辜负,我也许会疯狂地报复回去。”
“你看,乐子才刚刚开始呢。”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和梦里那张动辄对他拳打脚踢的脸重合了,那种痛苦瞬间点燃了舒臾。
他忍无可忍,朝对方丢出一句“我从来没有出轨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句话”后猝然抬手,想直接给对方一拳。但他一动作,手腕便被截住了。
“打架,你打不过我。”
金垠冷笑了声:“还要继续吗?”
在这难以忍受的痛苦中,忽然,舒臾的手机响了。
金垠松开了他,舒臾离他稍远了些,接通了,是他另一个朋友的,薛濒。
薛濒是当年为他母亲辩护的律师,他的声音有些高昂:“喂,小舒,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你妈应该要提前一年出来了。”
“真的?”
舒臾的声音有些颤抖。
“真的。她在里面表现得非常好,法院的裁定快出来了。”
薛濒肯定地说。
这简直是舒臾近日难得的喜事了,他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来。
这消息实在是雪中送炭,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想哭。
即将挂电话的那刻,不经意间与金垠那双冷淡的眼对视,舒臾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朝电话里的薛濒很温柔地喊了声。
“谢谢你,老公。”
那一刻,他看见金垠的眼神像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