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开着,三七缓和的态度像吹来的细风一样轻柔拂在他心头,他们都知道,无论三七愿意与否都必须应战,这是身处掌权者覆掌之下难免的屈服。
她不愿被人推着走,怎奈命运这一翻云覆雨手。
三七盯了一会儿虚空,准备摘下面具,转眼一看李近雪还没离开。
“我和你一起去。”他的嗓音已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低沉沙哑,他习惯在她面前摘下面具,此时露出来的双眸坚定,他看着三七的目光中间没有隔任何东西,这种新奇让三七愣住。
“你睡吧。”他撂下一句便转身离开,还不忘替她把门带上。
在他离开后,三七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
身后削过几道风声,李近雪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自己的屋舍,他一切如常地合上门,翻身上床,将莲魄刀放在了枕边。
夜深,几道无声的黑影窜进屋里,雪亮刀光闪过,照见李近雪清醒的眸子。
——
“咻——”一支箭羽不知从何而来钉入石柱之中,一小弟子费力将箭簇拔下,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眼山雾缥缈的昆仑巅。
“血!是离魂宫!快去禀告掌门!”剑尖衔着一封书信,箭身刻有黑莲。
小弟子愣愣点头,沾满血的手掌在胸前衫子上蹭了蹭,赶紧倒腾腿往青石阶上去。
几名年纪稍大的弟子剑眉星目,按剑警惕环视山门四周,昆仑之巅高耸入云,凭空出现的箭矢……
一想到大师兄代表北方武林给离魂宫下了战书,此番必是离魂宫的回复,想那魔教历来目中无人,许是不会将战书放在眼里,不知怎的,他们不希望大师兄有此一战。
齐远崖喃喃道:“离魂妖人……”
玉肃连将信纸搁下,望向屋子里的暖黄灯光,他想起年轻时与三两江湖好友仗剑走天涯的景象,回身打马不忘痛饮大坛酒,仰天长啸留声天地,剑锋激起一地落花。
“只有秋风萧瑟。”
“秋风起,就是春来信。”宁谧烛光后是顾折声年轻的面庞。
他刻意忽略隆冬将至。
若不说他便是顾折声,寻常看来他更像是一书生,文气温和,面上也不见江湖客大都流露的浑气,眸若紫星,面似冠玉,他见玉肃连面前一盏烛火飘起几缕烟气,一手护着烛台挪去了一旁。
玉肃连眼神矍亮,闻声一笑,“折声,推你上高台,从没有人问过你愿不愿意,也没有人想你所想,你的脊梁被你拱手托出,甘心吗?”
他自小长于昆山派,受掌门师父长老们教导,一座昆仑山就替他挡去大半风雨,在英雄会上掌门第一次失态,被离魂宫气吐了血,真正让他气急攻心的又何止离魂宫,顾折声恭敬道:“掌门,魔教猖狂贻害武林,而今在朝在野人兴凋敝,要是人人都能给离魂宫去战书,折声就更应该去做,”这许是武林盟主的担子,他徐徐道:“我的脊梁给出去又何妨。”
“南北方武林嫌隙已深……只怕折声无能,做不到让两方一心。”
他笑着摇头,“孩子,我怕你担不了啊,”玉肃连双手搁在膝头,拱起的双肩竟也有了嶙峋的老态,“你十二岁时放你下山游历,是你师父知道你向往自由自在,更不愿打打杀杀染了你一身脏污,你可知从今往后这偌大武林,会困住你一生啊。”
顾折声无所谓一笑,心底却隐隐有声音在呐喊——是啊,是啊!可除了他还能有谁能担呢?年迈的昆山派掌门?狐假虎威的南方武林?还是那个已经成灰的他们口中原本的武林盟主徐麟?
顾折声眼里的阴霾和强自掩饰的失意逃不过玉肃连的眼睛,老者慧黠的眸光暗含悲悯,辞锋一转,“我也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只问你甘不甘心。我与你师父就是齐力将你推出去也只有百年后再去恕罪,而你必须掩藏好胸中愤懑,从今往后坐稳你的第一把交椅!”
听到玉肃连情绪起伏,更说到恕罪字眼,顾折声只得躬身,掩不住一身清冷笔直筋骨,“掌门言重!折声早就想好了,江湖浮浮沉沉,刀光剑影笼罩,若人人只做恣意潇洒,却不想背后的沐血迎锋,又何谈江湖之名,颠覆恐只在一夜之间,”他眼眸一动,撩袍跪下,“苍鹰搏击长空终有还窠之日,折声愿衔尾羽,助掌门、助武林、助天下,做出取舍。”
尽管在意料之中,玉肃连还是不免心神一震,罢了,世事繁复,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坎坷,而他们一把老骨头已到了“偃旗息鼓”的时候。
“无怨?”
“无怨。”
“不悔?”
“不悔。”
顾折声打开房门,却见门外整齐跪着昆山派众弟子,他们已得知离魂宫应战的消息。
响彻山间的齐喝声,“还请掌门收回成命!”
“掌门,魔教诡计多端,大师兄去了是白白送命!”
顾折声:“远崖,慎言!”
齐远崖朗声道:“大师兄,离魂宫才不会讲江湖道义!要是对你下黑手怎么办?!”
“对啊……”
“大师兄三思啊……”
“南方武林叫嚣得最厉害,他们怎么不派人去战?”
“还好意思撇清关系,说战书只代表北方武林!”
“是啊!这不公平!”
“……”
江湖道义?山风忽而呼啸足以吹散不忿的声音,却不动他坚若磐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