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剪完最后一刀,李近雪将修下来的残枝好生摆在绸布上,动作近乎温柔。
这样一双犹如画中挥就的手对待一株死物尚有如此耐心,口中却常常是冷硬话语。
谢拂低了低眸,“放眼谢拂身边可服众之人,唯有公子而已。”
既已说明想法,谢拂一心只想把话说完,或许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男子永远不会明白。
不知怎的,谢拂突然想起自己临摹他字迹的那些日夜,一笔一划,缱绻纠葛。
谢拂:“九年过去了,公子还是独身一人,为何不考虑其他可能呢?”
李近雪眼眸一动,狭长的眼线复又挑起,眸子霎时冷了下来,只嗤笑了一声,谢拂立时变了脸色。
一阵让谢拂窒息的寂静后他才又施舍般开口,“要想找个与你成婚的人不算太难,”李近雪温和道:“不过谢姑娘真的想好了,要以自己的婚事作为踏脚石?”
谢拂眼眸一暗,她也没有顺着李近雪回答,“公子放心,假成亲而已,不做数的。”
“一旦事成,霏仙图谢拂双手奉上。”
李近雪趣笑,长眸闪过暗光。看来她是一定要说服自己了。
“往后公子到随州,谢拂必虚左以待,清正宗可往公子剑指之处。”
李近雪一直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凝滞。
“霏仙图在何处?”
谢拂几番斟酌,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发颤,“公子还没答应我,谢拂无可奉告。”
他明明就是得寸进尺明着套自己的话,谢拂还不至于傻到如此地步,语气竟也不自觉带了责备。
这个男人天生有一种沉稳随性的气质,会让旁人不知不觉中露出怯弱的一面,若与他是爱人便觉得安稳非常,可要是敌人只会觉压力倍增又无可奈何。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薄责,李近雪轻笑,“随口一问,谢姑娘别动气。”
谢拂心生一计,脱口道:“霏仙图画的是女子,自然不会作他用,我爹还在世的时候为我准备的嫁妆里就有这幅图。”
“奉劝公子一句,霏仙图是否还藏于暗室暂且不说,谢家暗室可没有九年前那么好进了。”
——
“公子,她的要求也太无礼了,难不成咱们真的要答应吗?”
“成亲之人说的是我还是你?”
卫青一头雾水,傻傻道:“当然是公子您啊……”
“那你急什么?”
他明明是在替公子打算,又挨了公子的取笑,“可……”
“霏仙图你怎么看?”
李近雪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矮几上的梅枝,将它们用绸布一一裹起来。
已经习惯了李近雪东一句西一句,卫青挠头,“谢姑娘不是奸懒馋滑之辈,如若真能帮她成事,霏仙图应是咱们囊中之物才是。”
卫青恭敬接过李近雪手里的物什,还是那句:“只是……琼王不得不防。让他一并住进谢家麻烦只会更多。”
“这图给了他又有何妨。”李近雪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细细擦过手指的每一处,还不等卫青开口,“卫青,去帮我办件事。”
比起闲适的阿沛,此时卫青面色略带凝重地踏出门槛,阿沛端着茶水进门稍稍侧身让他先走。
阿沛从善如流提了茶壶,身子微微倾下,深黑乌泽的长发垂落肩头更衬得腰身柔软,漆青的茶壶上明晃晃是她细白的手指,李近雪一双凤眼竟难得出现怔愣。
她身上一股檀香逼近,李近雪不自觉深嗅靠近,突然血气自胸中翻涌,胀痛难当。
“!”
“公子!”
只见李近雪薄唇轻抿,清冷的唇线间溢出鲜血,或许是痛极或许是这一下来得太猛太急,眼里泛起了水光。
这样的李近雪让阿沛想起那个被下了媚酒的他。
他背脊躬落,眼睫轻颤,似是在极力忍耐。
阿沛将他扶到了榻上,他却没有立刻躺下,“帕子。”
阿沛递过一方干净手帕而后站在一旁观察他——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血莲香毒发。
她这才后知后觉假装惊恐,“公子,我这就去找大夫。”
李近雪低头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的血,温文一笑,“不用。”
“痼疾而已,不用问医。”
阿沛心中一动。
痼疾?
这是他掩人耳目的说法?难不成他知道自己身上被种了血莲香,又是谁告诉他的?
阿沛:“公子看起来身体康健,何以有病疾缠身?让大夫看看总不会出错。”
他对这件事似乎满不在意,只漫漫笑道:“没有必要。这病由来已久,要是能治早就治了……”
他说话间带血的薄唇轻动,神色意外的如常,看起来蘼艳至极,“我的这个病怕是无药可医了,”李近雪青白的面庞划过一丝狡黠,喘气凑近道:“——相思病。”
气息拂在脸上,阿沛难得流露出真实心绪,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李近雪背脊僵硬,衣袍掩映下的手微微痉挛发抖,分明是痛极,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和女人调笑。
她决心安静做个木头。
榻上端坐的李近雪面色几经变幻,原本淡淡的檀香在血莲香的作用下闻着却是越来越浓郁,几乎要把他湮灭。
李近雪苦笑,十二天檀,还是小瞧了。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你说是天下奇毒厌离痛,还是我这个痛?”
窗外金辉洒落,李近雪整个人掩在夕阳的光影里,阿沛没有看见他眼里的索求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