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幺娘第三次看向窗外了,自从到了凉州,她愈发沉默寡言。
“你在等谁?”
幺娘像被惊醒了一样,回头看了看夫子。不知阿娘何时启程,兄长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周载训有没有为难他。
幺娘摇了摇头,“夫子安排得如何了?”
“走吧,好在沛怀先我们一步赶到,已经埋伏几日了。”
“他不是奉旨去北庭了吗?为何还在凉州?”
夫子没有多说,只表示这里事情一了,他便出发。二人乔装扮成商旅,歇在头牯场外。富不过陇右,这头牯二字是番语,那里本来皆以贩骡子、牛、马和骆驼为主。可是这西域天高皇帝远,渐渐心思活络的人也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做起明理贩卖骡马,暗里做起交割私盐的事情来。唱卖多少骡马,实际就是多少私盐,买家交出定金,再牵着牲畜去指定的地方驮货,掩人耳目的交易就这样蒙过了朝廷。
“生客免谈!一人两金,两人三金,现付拿牌……”收钱的是收钱的集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一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坐在石墩上抽着旱烟,敲了敲鞋底,拦下了一群人。夫子是甩手掌柜不管钱的,自己走得急,除了父亲的笔记之外几乎什么都没带。身上只有一些散钱实在舍不得花,实在没法再负担这些花销,再这样下去非得住破庙不可了。
这么贵?还不做生人生意,幺娘紧了紧风帽,伸手拽住夫子,“诶……你难道有钱么?”夫子却浑不在意,早上起来还拿刀净了面,见他摘了帽子就径直朝那人走了过去。
“我还把你给寻不见了,快把东西还我!”
那人见状抬起了头,“诶嘿嘿,是你啊!夜儿个早输给我了,你还想要弄啥尼麽!”
缩在后面的幺娘见夫子一把拎起那人,举起拳头就要打。
衣服一下滑脱了腰带,扣子都掉了好几颗,“你个瓜怂瓜得很,输了就是输了!筹子那么贱,你拿剑来抵,怪谁麽!”那人却不怕,梗脖子和琮怀对呛。“你打!你打!打死我你看能拿到一分不?”
周围人见状纷纷起哄,围成一个圈下起注来。一人拨开人群,连忙上来劝架,“二老爷来了!都是乡党,见什么外麽,快进快进来!”说完便拍了拍琮怀后背,哄开周围的人。
幺娘都看呆了,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熟稔的样子,昨晚夫子不是一直呆屋里的吗?还和自己抱怨地方简陋没地方洗澡。眼见着夫子就这样被人簇拥着往里走,自己是不是可以撤了?
“刁奴,还不走!”夫子回头见幺娘不动,伸手欲牵,突然回过神来发现不对,顺势把手里的风帽、马鞭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抛给了她。
“今儿个众老爷们都在,生意好谈。”这掮客把夫子带到一落脚处,“来,喝茯茶。”
琮怀摆摆手,“先带我看货,昨日个说了,我不接白货,一趟趟的挣不了几个钱。”
“好,好好。”那人很高兴,起身上前引路,把幺娘挤到一边,“老爷想挣钱,不如看看我们人市?”
“你少拿我当冤大头,那还不如白货。”琮怀很嫌弃似的抚了抚袖。
“哈哈贵人一看就知道是外乡人,这里的人价外头可比不了。咱们按人头授田,家里人口越多,这田产就自然就来了,到时候赁出去,要不了一年就能回本,大家都这样干。毫无风险,这儿的富户求还求不来呢。”
幺娘看着围栏后的人,衣衫褴褛,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就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到一起,旁边就是贩牛贩羊的,气味实在难闻,“赁给谁?人人都授田,还需赁吗?”
“噗,自然就是这些逃户了。”那人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十分瞧不起这多嘴的奴婢。
好家伙,原来这是两头吃啊。听这话,里头的估计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身份,说好听的是逃户,八成还有流放边关的犯人。这帮人真的是胆大包天,官匪勾结一气,什么钱都挣,真嫌命长了。
琮怀来了兴趣,伸手指了指,“带我瞧瞧,就她了。”
那掮客打开牢门,将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拽了出来,“老爷好眼力,女子虽然授田少,但上户籍容易,成本也少,配完人又能多授田,是长久生意,亏不了。”说完上手捏了起来,“瞧瞧这香乳,也是个好生养的,放房里消遣也成。”说完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跃跃欲试的模样。
幺娘就在旁边,琮怀多少有些顾忌,不敢乱说话,但没看出来她已经开始生气了。“你说得容易,她现在哪来的钱付租子给主家?”
“这就不用担心了,成交了立刻就能拉她去签个长生契,外面都是十分利,咱们这只有八分利,实惠滴很。”琮怀听了也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我们要了,不光她,里头的全要了。”幺娘突然发话,杀了个措手不及,连个商量都没有。掮客听了大喜过望,这小宠婢说话似有些主见,说不定二老爷会听呢。
琮怀把她拉到一边,“咱们不是没钱么?”
“没钱你问个甚?八分利不是很便宜吗,夫子可以去借啊,回京叫公主殿下给你还上不就得了。”幺娘甩开手,警告他在外不要动手动脚。
琮怀这才反应过来幺娘生气了,“莫气了,你想买就买吧,回去我去问问沛怀。”回身颔首唤了掮客过来,“你这些奴都是哪来的?回头害我犯了事吃了官司,我可饶不了你。”
“诶呀,老爷只管放心。所以之前我说了这生意只能在咱们这做,成本小,风险小,出了凉州,咱们就说不准了。您莫问我们来路,我们也不会管老爷去路,咱们两两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