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空游无所依的道之,像风筝一样被人往回一收,这岂能如了他的愿,如此不近人情的夫子,怎么值得托付。
“夫子不顾圣人教诲,当真也不顾我了吗?我本血不归经,平常一两日就枯潮,如今更添了疼痛之症。上次已经任性过了,如今更没有妨碍了是吗?若是真结了孽,几个月的功夫我死在夫子面前,方可报了你今日的仇怨吗?那倒不如立刻杀了我。”
听了这话,身上的人顿时安静下来。道之见状又加了把火,“若是夫子忍不住,自去纳妾,我绝不拦着。”
黑影翻身下榻,背影落寞孤寂,道之只听到他幽幽开口:“事到如今,你仍不愿称我为夫君吗?”
当真是铁石心肠的人,满腔心意奉上,就这样被碾碎。
“本就不是夫妻,我奉夫子为使君,夫子可称我元参事。”
“好,好,好,我再也不管你了。”一阵风来去无踪影,跟鬼魅一般。
霜影到后半夜才回来,看到道之连连摇头,直呼无福消受。
“婢子坐在那尴尬无比,只能蒙头喝酒。不过后来有些骚动,似是进了刺客,也不知还是贼人,不然恐怕是要闹一夜。”
“刺客?”道之很意外,众使君都在,怕是会引起非议。
“是的,奴远远瞧了一眼,有点内家功夫。”
听到霜影如此说,道之暗暗思量,简直是良辰吉日!嘱咐霜影看好房子,自己三下五除二换上夜行服。
“娘子不可!奴不能让娘子涉险,虽不是圣人之令,但周府里鱼龙混杂……”
“你要是敢拦,我就不带你西行了!”说完就大摇大摆出了院子。
庭院深深,锁住了所有的秘辛,下午熟悉了布局,现在寻起来顺畅了许多。意外的是院子里空空如也,屋内也漆黑一片,很明显周载训不在。
道之有些急切,明日就要出发北上,今日若是不抓住机会,着实夜长梦多。尉迟敏的话回响在耳边久久不能忘记,言三言三,言三即为训啊。
翻身爬上屋顶,小心踩着瓦片,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将军还没有回来,要不要遣人知会一声?”
“连影子都没抓到,你让我怎么回禀阿耶?”周巩有些烦躁,好在都送走了众使君,没有出大乱子。夜深不便在外逗留,二人四处看了看就回了屋。
道之正欲上前细听,突然被人捂住口鼻,回身一瞧,竟然是兄长。
衡之警告地看着她,“跟我回家!”
本欲逞强的道之顿时变成了鹌鹑,家里人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狼狈相,一时间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衡之才不管她在想些什么,接连两个起落,二人轻盈落地,道之被兄长绑着扛上马,一路颠回了家。
“多谢你张卫率,还好让我抓住了这个不孝女。”
张崇不敢多言,连连推辞后告退了。
兄长屏退四周,看着跪在脚边一脸不服气的道之恨铁不成钢。
“你可知一句话?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
道之扭着脸不承认,“我从不知兄长也爱掉书袋,你想说什么?”
“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你将家人置于何地?”兄长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若不是殿下叫我来救你,你是不是就要动手了?”
“我……我没想动手,可是阿兄不知他周家干了什么勾当吗?阿耶的死就是拜他所赐!数万将士枉送性命,这种人死不足惜。”被拆穿的道之有些恼羞成怒。
“我怎么不知道?殿下已将一切事宜交代给我,京内都不需要你操心。阿耶之事牵涉甚深,报仇也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上次的事情你看如今如何了?有什么水花没有?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交代?他交代什么了?“他怎么不告诉我!阿兄你怎么和那些沽名钓誉的人一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等你干成事,都要改朝换代了。”他果然只拿自己当消遣的玩物吗?
“你再犟?我这就去祠堂请来阿耶的家法!”
道之跳起来挡开兄长,“你敢拿阿耶压我?阿耶从来没打过我,你敢打我!”
被绑住了还这么能蹦,衡之好不容易拖住她,用力摁进坐榻,“别闹了!殿下不和你说,你又何曾与我们提过半句!若不是霜影去求人,你怕是要落进人家圈套里了。先前我还奇怪,贼人都跑了,为何他还要调遣弩箭手在府里。你若是一落地,就要被射成筛子了。你再细想,这贼人是真是假如何辨?你手上的册子是真是假又如何辨?”
“什么?”难怪屋子里漆黑一片,周巩说了两句就要进屋,迟来的后怕这才如潮水般涌来。
衡之叹了口气,幺娘过于天真,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都是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人,统领京畿安防,你当武威将军是这么好当的?”
道之终于泄了气,今日居然如此凶险,“是我错了,今日过于冲动。不过阿兄,他周家走私一事板上钉钉,这是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至于究竟害我阿耶到什么程度,还需再探。”
“你终于冷静下来了,好,这样好。阿兄要送你一些东西,耶耶走后我一直保管着,现在你也要西行,应当也用得上。”说罢转身去书房取出两大箱阿耶的随记,有手绘的舆图,有各国风土人情,甚至还有番语,“阿兄自知无用,困在这里没见过广阔天地。都说人穷志短,但是幺娘你放心,为兄的一口志气仍在,虽眼界贫瘠,你就当我的眼睛,去好好走一遭。”
“阿兄……”看着兄长逐渐湿润的双眼,幺娘的眼睛也慢慢酸涩了起来,离愁别绪就像黎明前的霜,悄然间就布满了万物,晨曦降临时又化为浓浓雾气,无声淹没了呼吸。
漆黑的室内,只点了一豆油灯,老翁翻着手里陈年的信笺,崔祗低着头立在一旁。“若是不能为你所用,该早些除去。不过下不了决心就不要去做,凭空留下许多破绽。”
“这是何必呢父亲,幺娘也是无辜。”
“我早知就会如此。”崔明彰放下手里的信,叹了口气,“圣人缺钱,度支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姐夫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西线一路被他收买了个遍,秦公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话锋一转,“你觉得他胜算有几何?”
崔祗沉吟许久,有些摸不清阿耶说的他是指哪个,“儿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此次封禅祭天地,圣人不会只带长公主,而让安平王周赉禁足留守,那么封禅结束呢?阿耶该早做打算。”说罢,揭开博山炉点燃了香篆,轻烟缥缈无依,被烛火旋上半空,又渐渐消散了。“这也是儿子不愿动手的原因。”
崔明彰站起身,在地心慢慢踱着,“你去大理寺帮我找个卷宗。”
“是。”
“再去把尚灵侍郎找来,兵部的事情我有话要问他。”
崔祗领命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