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惑在眼前卖力的辩解开始变得沉钝。

“啧啧，本事可真大，我是真不敢想象，人是怎么能捅出这么大个篓子的…”

学生嘲讽的语气明明在耳边了，也愈发微弱模糊。

她几乎要后退两步。

耳鸣。

世界静默。

“我亲爱的听众同学们，你们还好吗？”

怎么会这样。

【我是死回去了吗？】

又仿佛是世界重新有了声音。

怎么会呢。

【还是说，我快要死了。】

接二连三地，又更像是天雷拉着整片天空坠下来之后，自己将头好不容易透出翻涌的海面来。

五时零九分五十二秒。

孟熙蓁呼吸开始紧促，眼角当即已经有什么闪光的在微微掣动，就像是强硬的枝叶抵过了一夜的寒风，从叶尖吝啬地挤结出一滴露珠来。

她尝试缓缓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过身去，她想确认那个声音的来源，哪怕几乎不可能出错。

搏动的心脏仿佛被尘封过往的尘埃本身扯住，又痛又痒，恨不得心房长了鼻孔一把将那不痛快从僵滞的记忆里打出去。

“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主持人’……”

下午五时十分零零。

零一秒。

零一微秒。

无尽深空中，星航者二号背侧的等离子体观测器控制终端终于截收到来自遥远乡土的信号。

精密的机械部件无声地缓缓制动，总是朝向太阳的三个感测杯开始收缩。

虚空中，日光层里的太阳风还在沉默呼啸着，沿着星航者孤独的征途猛烈刮来。

氢和氧的气泡边界在随风涌动，而这位坚定往无后路之处进发的冒险者安之若素。

只是，

它却再也不知道，等离子流体一般的风吹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它再也听不见太阳的“风声”了——

钚238放射性同位素热电发电机正式切断了输往观测元件的电源，航天器兀自优雅地在太空中航行，安静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随着能源抽散去，观测器线路板渗透进每一个电路元件的，除了象征着熄灭的黯淡，还有微观中的每一个余温尚存的传感器模块，芯片，解析器在不舍地改变着自己的形态。

那些细微的零件纷纷都在告别——

告别模糊了眼眸，此刻正悄悄离开眼眶的，

那滴酝酿，预谋了多年的泪珠。

孟熙蓁闭上了双眼。

“…刚才我看见好几位同学都在抓头发了，还有拿出笔来打草稿的，‘主持人’这题确实出得不好，硬是把平安夜有奖竞猜做成了随堂测验，虽然不少同学都答对了，唔…见谅见谅，主持人争取下次弥补，好不好～”

场内爆发出的掌声闷闷的，带着震感。

她在听。

她一定还听得见，哪怕此刻庞杂的记忆在疯狂搅动着思绪，她也一定听得出这把天塌下来她都认得的声线原来一直都远在耳边，近在眼前。

“好。那一言为定，谢谢我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今天下午的踊跃捧场。接下来是惯例的Q&A环节，今晚…咳，今天下午收台前你们有什么想问主持人的都可以问。”

少女睁开了眼睛，仿佛做了场湿漉漉的梦，以至于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起来，连带着那抹此时已是，也仍是全场焦点的黑色身影随着舞台光一起松散，闪烁。

“第五排的举手的这位戴着橙色发箍的同学请说。”

那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也本是一场她早该醒来的梦：“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现在，梦醒了，那个熟悉的嗓音仿佛也死而复生。

而她从来都是，都只是，“向死而生”。

“主持人你…”学生不自信地顿住提问，“老师您..您有什么人生建议之类的句子可以跟我们这届毕业生分享一下吗？”

少女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得离那面镜子只距半尺，一步一步，几次三番的猛烈打击之后她仍然不敢相信：“为什么是你…”

“自己踏实涉出来的才叫河道，其它的都只是奔腾其上的河流，力会有借完的那一天，要继续向前总要学会自己使劲。所以，无论你们的专修方向是什么，喜欢研究什么，我都希望你们从大学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项本事是‘学会自己去教自己’，只要你们会教自己了，以后去到哪里学什么，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也提前祝你们毕业顺利，往后可以继续做自己热爱的事。无论那是什么。”

仿佛话语跨过了什么时空，一去经年。

“谢谢老师。”

却无力溯偿。

台下又轰动起一阵鼓掌声。

主持人望向了左侧。

门后的少女早已哭红了眼睛，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像天大事的，他看得最清楚。

“嘻，原来真的是你～”

少女还是挤出了一抹灿烂无比的笑容来，哪怕梨涡上都已经攒满了泪水。

主持人耳畔满是那貌离神合的回声，蹙眉不解，摘开了麦克风，嘴形仿佛是：“怎么了？”

而他甚至还没拎清担忧的包袱，又蓦地打量到少女身后有焦急无措地有严肃笔直地站着一群熟悉的面孔，围绕着那少女像重末日审判的油画背景板。

少女一动不动，只是愣愣地继续看着他，仿若世界静止，身旁无物。

主持人不敢眨眼，就算自己那酸疲的眼皮子已经想再次大骂粗口了。

然而，

华美的裙摆只是稍稍往后一褪——

“哔————”

整座演讲厅霎时响起一声尖锐的噪鸣，大学生们不约而同迅速捂上了双耳。

五时十二分五十三秒。

余冬刹住急促的脚步，不顾意图中途离场的尴尬或狼狈，又连忙回身抓起前一秒被草草抛下的麦克风，一边拨弄着鼠标，语气沉稳：“对不起，同学们，我超时了，先交给下一位嘉宾，大家休息一下，排行榜分数请自行参考大屏幕，分数最高的三名同学记得活动结束后去五楼领取一份敝号的周边礼品。谢谢。”

五时十三分零七秒。

台下的学生纷纷一脸懵然，如梦初醒，难以置信地揭开手里的小册子，翻到流程表那一页议论着对比起来。

再一抬头，

台上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