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西沉时，警察踏进一家修车行。

店铺的门面拥挤狭小，是个阴沉昏暗的棚屋。越过房子后面却是一片开阔的停车场，几排待价而沽的二手车整齐地停靠在中央，车窗玻璃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进门后，迎面看见一个高大的玻璃柜台，两个穿着背心的男人分别斜坐在两端，左边的看上去二十多岁，另一个则稍显年长，叼着半根雪茄。两人头顶的吊扇无精打采地运转着，整个屋子里的灰尘仿佛海中的浮游生物般四处飘浮。迪克靠近柜台，才发现还有一个瘦而高的男孩蜷缩在柜台下面的一张小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捧着一个老式ps游戏机。年轻的小孩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颈椎健康，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肚子里面，看上去和身边的千斤顶差不多大。

闷热的水汽附着在人类的皮肤上。迪克已经脱下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警用衬衫，警徽别在肩膀上。他走进门，半截手臂搭在柜台上，温和地看着车行的主人们，眼角出现赏心悦目的笑纹：“今天真热啊。”

没人理会他。左边的年轻男人是个大块头，他不动声色地挺直腰板，也把自己纹得花花绿绿的胳膊放在桌面上，故作不经意地展示自己不好惹的本质。右边的男人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看着账本，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坐在中间的男孩匆忙地抬头看了一眼警察，随后又沉浸在侠盗猎车手的世界里。

今天的确热，热得很不正常。明明已经是傍晚，暑热却久久没能散去，就连海岸上吹来的风都令人无比焦躁，随便走进某个封闭空间，就能听见蚊虫在头顶上窃窃私语。迪克今天早上看过天气预报，布鲁德海文已经迎来四十年间最热的一个夏天，让人不得不开始担忧今年城区的文旅收入。

迪克完全没把此刻的尴尬当一回事。他笑眯眯地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轻轻掠过刚才失败的寒暄：“我们这里有几个问题——例行公事，请问你们最近是不是卖出去一辆雪弗兰？”

正在记账的男人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双倦怠且充满戾气的眼睛：“我们要打烊了，小美人。”

他年轻的兄弟立刻咧开嘴，显然对警察的新外号十分得意：“没错，要打烊了。”

“这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迪克诚恳地看着他们，的确像个被随便欺负的软柿子，“——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好吗？”

“别想糊弄我。只要我回答，你们的问题就会没完没了。”男人把雪茄随手放在柜台上，“所以，我有权不搭理你的蠢问题，这叫什么……加尔斯，你读过大学，你来告诉咱们的警察先生，不回答问题的权利叫什么来着？”

“隐私权。”读过大学的加尔斯骄傲地挺起胸膛。

警察先生认真反驳他：“严格来说，这不归隐私权管。”

加尔斯突然站了起来，好像就等着双方产生什么矛盾似的，凶狠地瞪着迪克：“我说它就是隐私权，怎么了？你想强迫我大哥回答你的问题吗？”他过了几秒才用上扬的语调加上那个外号“小美人”，可惜其中嘲讽的火候远远不及他大哥，反而更像是在干巴巴地调情，让迪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哇哦，请冷静一下。”迪克好脾气地举起双手，“我不想强迫任何人，只想打听一下车的情况，你们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是又如何？”加尔斯的大哥慢悠悠地挑衅道，“我们的买卖可都是合法合规的，你问了也没用。”

“真的？一辆雪弗兰？这车是从谁手里买来的？”

“让我想想……”对方眯着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嗯……你猜怎么着？我记错了，根本没有什么雪弗兰，你们找错地方了。”

“是吗？但是我这里有一张收据，它可不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你哪来的收据？你们警察伪造证据抓人的事也不少。”

迪克的笑容淡了下去，声音也凉凉的：“先生，警方调查的时候请谨言慎行。”

“看啊，加尔斯。”男人嘲讽地看着迪克，“小美人露出真面目了——你想问问题？去给我搞一张搜查令，不是伪造的那种，我会坐这儿等着你的。”

“在这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车牌的问题。”

“搜查令。没有搜查令，我什么都不会说——不过你上司可能不会给你搜查令，所以你晚上回家之后只能躲在被子里抹眼泪了。”

加尔斯再一次发出刺耳的大笑声。缩在柜台下面打游戏的男孩偷偷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