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你做的事会让自己后悔,但就是拦不住自己,身体会自动执行某种早就被设定好的程序,卫小枞管这叫“命运”,弗洛伊德管这叫“强迫性重复”。
“哥,”卫小枞声音颤抖,“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眼泪让他视线模糊,他立即低下头,紧攥着拳,泪水掉在床单上,忙抬手蹭掉。
*
卫小枞知道自己极度的恶劣。
两人刚刚在一起......六天。满打满算。
还是他自己跑去信誓旦旦求来的。
答应了同居,家都搬了一小半。
穷人乍富似的在群里刚秀完恩爱。
根本是个十足的骗子。
但是,不分手......他就会更加十恶不赦。
六天,已经失控了两次,往后还会有多少次?
让俞杉整天担惊受怕,忍受一个三天两头就要死要活的恋人,还要动不动推开你,伤你的心,搞得你精疲力尽,把你生活搅得一团糟?
这世间总有人顾影自怜,或把美貌待价而沽,或恃身份摆弄他人。
俞杉与他们都不同。
他如此矜贵自持,他那么好,卫小枞相信,他一个眼神,就会有人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他该享受的是一段正常关系能带来的亲密和温暖,是一个与他质地相同的人,给他的爱重与懂得。
而不是被自己这样糟蹋。
他不想把俞杉对自己的情分彻底糟蹋完了。
他也不想跟个流浪狗似的,跟着俞杉回家,指望别人的怜悯和善心过日子。
何况,流浪狗能带给人的情绪价值,比他卫小枞要多多了。
俞杉很久没说话。
“我在你车里看到你的体检报告了。”他没回应分手的事。
卫小枞想了一会才记起俞杉说的是什么。
“你之前没说实话。”俞杉语气平静,“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自杀和自残历史?”
卫小枞恍然想起五院的那份报告上,明确写了“严防意外”。
“......有。”
“几次?”
“记不清了。”卫小枞抬起了头,他不想对俞杉再隐瞒任何东西了。
俞杉瞳孔明灭了一瞬,嘴角抿紧了。
“为什么抗拒治疗?”
“不是抗拒,是......”卫小枞尝试解释,“动不了。”
他不知道怎么跟没经历过的人说清楚什么叫“动不了。”
“而且,病太久了,习惯了,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不相信。”
病耻感,也是抑郁症治疗的最大障碍之一。越重、越久的患者,越擅长表演正常,表演越多,越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
同时,抑郁会导致人判断能力的失真,对时间的感知、对自我极限的判断、对痛苦和快乐等各种情绪的分辨......都与正常人有极大偏差。这使得抑郁症患者,在面临选择时,依照的往往是错误的参数。
俞杉又沉默了,他手盖在眼睛上,仿佛累坏了。
卫小枞从床边拖过件衣服穿上了。光着跟人谈分手,有点不尊重人了。
俞杉放下了手,声音暗哑,“昨天发生什么了?”
卫小枞心脏疼得厉害,他很想抱住俞杉,但此刻已经于理不合。
他像个坦白从宽的犯人,交代了自己殴打生父、辱骂生母、弃养...小丫的罪行。
他不再遮掩自己驳杂的质地。
“我其实和我爸妈没有区别。我一直自诩用父母心对待小丫,我惯着它,顶着我妈的压力尽力陪它......其实都是自我感动。”
人通常越抵触父母身上哪些特性,就越会继承哪些特性。
那些东西埋藏至深,平日安静蛰伏,让你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有在你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才会猝不及防地跳出来、破坏你的人生。
“你有什么打算?”俞杉没有评价他的行为。
这话一出,卫小枞就知道俞杉是同意分手了。
其实两人都清楚,一方已经没有爱的能力,是不得不分手了。
“我......”卫小枞咽下胸口的酸楚,“打算辞职休息一阵。”
“去治疗吗?”
“想先找个地方瘫着,”卫小枞有些无力自嘲,“没力气了。”
他原本以为靠惯性维持生活运转,只是这两年的事。这次去俞杉老家见到俞烁,卫小枞才发现,他的生活,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处在瘫痪状态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裹挟着,就像从坡上往下滚,被人流挤着前进,并非是自己在动。
所以惯性以外的事,他一件也做不了。
连去治病,都做不到。
他坚持到今天,没有爱,没有热情,没有向往,没有理想,靠的只有意志力,和自我麻痹。
唯一称得上是卫小枞自己在动的,就是他去追俞杉这件事。那更像一次回光返照。
俞杉掀开被子,去楼下找手机给卫小枞转账,“你想休息多久都可以,不要有压力。”
卫小枞跟下楼去拦住他“不用,哥,我有钱。”
“你什么都没了......”俞杉被他握住胳膊、哀伤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是吗?”
缺砖少瓦,别人可以帮你补。大厦将倾,别人怎么帮你扶?
卫小枞说,“我得靠自己了。”
“卫小枞,”俞杉的神情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认识你很久了,”俞杉的眼泪掉下来,“第一次跟你一起做饭,我就希望家里一直有你。”
卫小枞肝肠寸断、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