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闻言,从怀里摸出本账簿递过去。
魏冰接过账簿,上头赫然盖着市舶司的章子:“这,这是哪儿来的?”
叶春咽了咽干燥的嗓子:“我杀人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市舶司的人。”
他是化作商人去的船厂,不曾想在那儿遇见了市舶司监官: 一个胖得不像话的男人。这厮同船厂的主事相谈甚欢,一行人饮酒至夜半,才由几个官妓搀扶着歇下。
叶春于是趁夜摸进监官的房门,一番寻找后总算见到账簿,不料监官起夜,二人四目相对间,叶春先发制人,怎料监官太过庞大,一把就将叶春掀翻在地,正要嚎叫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竟跪地吐了起来。叶春见状,夺过榻上的外衣,从背后勒住其脖颈,直到他一动也不动了。
‘啪嗒’一声,账簿掉落在地。
魏冰扶着桌案,双腿不觉发颤,所幸叶春在路上已经想明白了,比起魏冰要更冷静一些。他弯腰捡起账簿,用袖子擦拭上头的灰尘:“此番造船,是由市舶司造,但船料是从白氏船厂买入,市舶司给白氏的册子上,少买了六艘一千料的,多了一些杂木。魏大人,谁摊了六艘一千料的?”
“尸首呢。” 魏冰抬眼看向叶春,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尸首处理干净没有?”
“弃在断风坡了。” 叶春扮做路过的商人去的船厂,去时拉了一板车的空箱,走时箱子里正好能装下一个人,途径威县和旭间县交界的断风坡,常有猛虎出没,索性就弃在那儿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这本账簿。” 倘若只有威县,这六艘船是断断贪不了的,必定是市舶司也参与其中,这才是真正棘手的事。
魏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不再慌乱:“得把望主簿叫过来一同商议。”
然而叶春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她恐有异心。” 望涯才来不久,又出身大理寺,就担心她正得发邪,拿着‘涧水必行’的幌子一脚把自己踹进大理寺狱,他做得没错,那人就是该死,该杀,而自己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有没有的,也该见过再说。”
叶春一怔:“你的意思是…不从则杀?”
魏冰不答,叶春思索一二,并未反对,反而将腰间别着的刀攥在手里,毅然转到屏风后。
很快,望涯来了。
在进门的刹那,她嗅见了一丝不该属于这里气味,目光随之看向角落,目之所及有影子一闪而过。
她先是一礼,不动声色道:“魏大人,深夜召见是有急事?”
魏冰点头,将账簿递给过去。
望涯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个来回,她虽有所猜测,可还是没料到会差这么多。市舶司同船厂和买的是一批杂木,以及一笔小数目的松木,这样买船料,多半是想拿旧船翻新,这样就能省下至少五艘一千料的船料,并且,和买的价钱也比征收的税务要低了三成。
“叶县尉呢?” 账簿一定是叶春带回来的,可屋里只有魏冰。
“为了这个账簿,他失手杀了市舶司监官。” 魏冰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望涯,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见端倪,然而没有,她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账簿合上,放回到魏冰跟前:“确定人死透了?”
这倒让魏冰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点头。
“尸首呢?”
“弃在断风坡了。”
望涯沉默半晌,才道:“叶县尉现在何处,得返程将尸首处理干净,否则一旦事发,沿路追查,一定会查到旭间县。”
魏冰摇头:“你有所不知,断风坡虎踪频繁,想来应该不会发现。”
“监官饮了酒,老虎未必会吃。”
屏风后的叶春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刀,只觉得十分羞愧,先前竟那样揣测望涯,分明他们已经共事了一段时日,她得知消息后想着替自己隐瞒,而他却还想杀人灭口。
“我这就去。”
虽然早知屏风后是叶春,可望涯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回身惊讶地看着叶春,明知故问:“叶兄何故藏于屏风后?”
魏冰先一步回答:“他无颜面对。”
叶春不再多说,继而问:“那这账簿……”
魏冰将目光落到账簿上,此时这已经不是一本册子而已了,它能杀人。但事关百姓税收,又不能不披露,几番纠结下来,终归是抬眼看向望涯。
望涯答:“烧了。” 就算拿着账簿去敲登闻鼓,它也只会成为叶春的罪证,而不能作为威县贪墨的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