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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贺玠喘着粗气按照村民的指示走进李家院门时,腾间正倚靠在他家种的那棵歪脖子老树上不耐烦地嚼着肉干。
“我苦命的翎儿念儿哟,你们让爹娘怎么活啊!我李正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痛哭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走进门更是清晰。贺玠将包袱中那颗好奇的脑袋按了回去,小声叮嘱山雀屏住妖息后才缓缓走上前去。
“大师、大仙!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害死我儿女的畜生啊!”
腾间脚边跪倒着一个体型高壮的男人,但此时他也只能拜在老者的身下,痛苦不已地垂着自己的脑袋。不用想也知道,老爷子一定已经将那女婴的事情也告诉李家男人了。
混蛋老头,这是现在能说的吗?
贺玠苦着脸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到腾间身边,压低声音说:“爷爷,我找到那害人的妖物了!”
腾间停止了咀嚼,吐出一口嚼不烂的干肉,看着贺玠吹起了胡子:“哦?”
爷爷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贺玠有些着急,正想要进一步解释,他却伸手指了指李家那扇敞开的大门。
“你先进去看看,再出来跟我说。”腾间指的地方,正好是那放着棺木的正厅,此时门户大开,雕刻朴素的棺材就正对着贺玠,那上面的盖子有些偏移,露出一条幽深的缝隙。
“不敢?”腾间看出了贺玠的犹豫,挑眉看着他,“连受害者的身体都不敢直视,你要怎么为他们报仇雪恨?”
“谁说我不敢了?”贺玠硬气地回答,紧了紧手中的包袱带,踏着如雷的心跳走进了门。
腾间看着他走了进去,轻轻哼了声,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那跪倒在地上的李正紧紧抱住了大腿。
“大师你还没找到杀人凶手呢!怎么能走!”李正力气很大,过度的悲伤让他十根手指近乎陷进了腾间的肉里,立刻让他不满地皱起了眉。
“我是来斩妖的。”半晌,腾间冒出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正愣住了。
“你这种情况我管不了,或许你该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腾间转身看了看李家院子中栽种的树木,用手点了点其中两棵最大的,“这两株树,是谁让你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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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走到门前的贺玠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户人家应该算得上富裕,家院的面积不算小,因而种植了不少的植物。此时正当午时,可整个院子似乎太过于阴暗,甚至于看不见什么阳光。
贺玠抬头,只见东西两边种植的老树树冠庞大,遮挡住了整个阳光照射的方向,宛如一个晦气的破碗盖在他家头上。要知道这种格局在风水上可是大忌,不知道这家人是听信了什么传言,竟然将树种成了这个样子。
“奇怪……”贺玠低声嘟囔着,小心翼翼地走到棺木边,先是绕了一圈,试图探查出什么妖息。
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湿霉味,混合着新死之人身上的腥臭,压抑冷清的感觉让贺玠几欲作呕,包袱内躲藏的小山雀也不舒服得扭来扭去。
“没事,马上就好。”贺玠拍了拍包袱,鼓起勇气探头望向那棺木内。
屋外的阳光本就稀疏,屋内更显阴沉。沉重的棺盖之下,一张惨白如纸的小脸若隐若现,或许是他的母亲想让他看起来气色俱佳地上路,两颊上还涂了少许胭脂,可在这种阴森的氛围下就显得更为骇人,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睁开黑漆漆的瞳孔,突出猩红的舌头坐起来一把掐住妄图观测自己之人的脖子。
贺玠被自己的幻想吓得手在发抖,鬓边的散发都被额头上的汗水濡湿。
“得罪了。”他双手合拢拜了一拜,慢慢推开棺盖,让小孩的身体整个呈现在眼前。
屋外少许光亮斜射进来,一阵微风吹动了老树的树冠,哗哗的树影映照在小孩的身上,而那被剖开的脑袋尤为突出地展现在那束唯一的光亮下,一丝一毫断裂的血肉和骨渣都能看清。
与那女婴的创口不同,这个男孩的整个头部被生生撕裂成两半,裂口一直延展到眉心,而那剖开的伤口里,原本应该存在的脏器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筋连的血脉和严重受损的头盖骨碎片。
什么东西,能将如此坚硬的头骨一分为二?贺玠感到整个身体都在冒汗——如果真的是那只狸奴妖怪,以它的兽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奇怪的是,这个男孩身上并无半分妖息,这也是和那女孩的不同之处。
不是妖怪干的?贺玠心下一紧。但这样的话,这两兄妹莫非死于不同的境况?
“啊呀!我的小翎儿哟,你怎么死得这样惨哟!”
门外哭天抢地的喊声并不是来自李正,而是一个老妪的嘶哑声。贺玠被吓得一抖,连忙盖上棺木,转身看向那声音来源处。
只见大院门口,爷爷和男人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婆婆。老人家拄着拐杖,身后还跟着一个光头男孩,边哭喊边朝着屋内走。
“小伙子,你是谁?”老婆婆拿出一张刺绣精致的手帕擦拭着泪水,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局促地站在门口,立刻将男孩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
“婆婆,我是这家主人请来的。”贺玠也不知道怎样介绍自己才能令人信服,只能实话实说。
“哎哟哟小伙子!”老婆婆突然激动地上前几步,握住贺玠的手,“我是李家人的邻居,我姓钱。你可一定要好好查好好看啊!翎儿那么好的孩子,前几天还在叫我钱婆婆,问我要糖吃,怎么现在……”
贺玠无助地看着这位掩面哭泣的老人,除了频频点头想不到什么安抚她的法子。
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贺玠朝着那目光看去,只见钱婆婆身后的小男孩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被发现后也不躲,就那样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
“这是我孙子,阿福。”钱婆婆摸了摸男孩的头,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贺玠,“孩子擦擦汗吧,你也辛苦了。”
贺玠心里一暖,道着谢接过手帕,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那婆婆,出事那天晚上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钱婆婆一愣,而后哭着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这几天刚巧带着阿福去三溪镇赶集,昨日听闻路过的人说到此事才急匆匆赶回来,实在是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啊!”
“赶集!”身后的阿福兴奋地拍着手,“阿福喜欢赶集!”
贺玠看着这对婆孙,知道从他俩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信息,于是转念又说:“那这村里近来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钱婆婆擦干眼泪思索片刻,突然恶狠狠地看向村口的一间房子:“肯定是那个寡妇!那个女人邪门得很,去年克死了自己丈夫和儿子,她肯定是因为妒忌李家有儿有女,才痛下杀手……我的小翎儿哟!”
老婆婆说不过半句,又开始声泪俱下地痛哭起来,看样子邻居家疼爱孩子的惨死的确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贺玠将这位哭到不能自已的婆婆搀扶着送回了家,三番拒绝了她邀请自己进屋吃饭的邀请后准备去找爷爷分享自己新找到消息,可那老头子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潇洒,走了好几圈都不见人影。
“爷爷!腾间!老头子!”贺玠翻身跳上一棵树,站在高点呼喊着爷爷,但叫了半天,除了收获隔墙一姑娘的怒斥声外再没了收获。
“小伙子你下来吧,你爷爷已经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李正站在了贺玠脚下,抬头望着他。不知道老爷子跟他说了什么,他此时的情绪平静了不少,虽然双眼还是通红,但至少能正常与人交流了。
“走、走了?”贺玠大吃一惊,连忙跳下树来走到男人跟前,“怎么回事?”
李正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跟着自己走进屋,锁好了院门后才悠悠开口道:“他说他要去抓杀死念儿的凶手了。”
“杀死念儿的凶手?”贺玠一愣,心中那点不妙的疑惑瞬间被证实了——害死兄妹俩的果然不是同一个东西。
“他还说,你能够帮我抓住害死翎儿的真凶。”李正抬头,黝黑深邃的眼瞳定定地看着贺玠,情绪难辨的眼神看得他后背发毛。
“我当然会了。”贺玠不自觉地挺直腰背,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暗自又把那弃自己于不顾的老头痛骂了一遍。
“那么,你今晚就先在我这里歇下吧。”李正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眼下浓重的淤青让他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具空壳。
住在这里?贺玠僵硬地转过脖子,和那具棺材来了个对视。
他发誓自己并不是胆小如鼠的懦夫,但再怎么着也是他十七年人生来的第一次和去世之人共住一屋,多少也会感到膈应。
“翎儿以前就吵着让他娘生个哥哥陪他玩,他要是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李正大概是看出了贺玠的顾虑,叹了口气说道,想起儿子言语间都是无比的温柔。
这是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贺玠有些愧疚地挠挠头,跟着李正走进了他事先准备好的空房间。里面只有一张铺好卧具的床榻和一方木柜子,之前应该是用作收纳杂物的地方。贺玠在墙角发现了一些农具,推测着这个男人应该是做些农贸生意的人。而那木柜子上则摆放了四只从大到小的虎头娃娃,只不过中间空出一个缺口,本应当摆放一只中等大小的娃娃那里空了出来。
“那是翎儿以前最喜欢的东西。”李正看见贺玠在摆弄那些虎头娃娃,苦笑着给他解释,“不过在他出事前一天有一只被弄丢了……大概是那小子自己出去玩时忘记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