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清晨,法尔伽鲁姆终于不再持续绽放雪白的花。凋零的花瓣随风而散,北方传来的丧钟长鸣不止。
如同君弦所言,内核庭院开启的那日,罗兰公国第一任国王——罗伊尔·罗兰,终于从这场接近两年的漫长折磨中解脱。
日出后不久,阑珊梦居顶层的塔尔终于从连日的研究中脱身。他将琅轩赐予的祝祷结合凰笙留下的精灵族典籍,层层抽丝剥茧后终于寻得了锁魂阵的真面目。
那是对于生灵而言至高无上的祝福,但到了混沌身上却成为了最可怖的诅咒。
“能叠加吗?”塔尔问灾祸,“我想先用自己试试。”
“能,但效果有限,不如再找一个人,”灾祸说,“不过就算你分析出来了,怎么解除?”
塔尔将手稿按照顺序排列好,换了一支笔,用不同颜色圈出了几个地方。
“加几个逆转节点就可以,”他顿了顿,“精灵族的法术和魔族有一些重叠,能达到相反效果靠的就是逆转节点,一个改变,整个法术的效用就会不一样。比如……”
他将其中几张往前推。
“这几个精灵族最普通的固魂咒,但节点逆转之后就是魔族的失魂咒,”塔尔用火快速生成法阵,“再改变这几个地方就是血族的法术。”
灾祸觉得匪夷所思:“他们同源?”
“有一些吧,但精灵族大多数术法走的是灵脉,就是他们的灵符,所以即使知道原理,别的种族也用不了,”塔尔手一挥灭了火,“但琅轩的‘情衷’不一样,这种祝祷术不仅不需要灵符,甚至可以成为一些精灵术法的嫁接,让别的种族即使没有灵符也不受影响。”
他先前就奇怪蕾妮西亚为什么会使用精灵的术法,如今一看还得感谢琅轩,他在结界方面的造诣不及樊霄,却是个术法高手。
灾祸盯着那些图纸,他记下的七层十二个法阵被逐一画在纸张上,而塔尔从着手开始至今只过了五天。
“你这速度也挺恐怖的,”灾祸感叹道,“混合阵法错综复杂,我妈妈以前都不太愿意自己研究。”
“快也没用,试过才知道对不对,”塔尔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如果能活下来,我以后会成个术法大师也说不定。”
灾祸撇着嘴望向窗外,这间屋子直面玄家大宅,以他的感知力,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原本是专门为玄逐归留的屋子,但时至今日,这位堕魔者似乎成了月眠城中的禁忌,即使提起也不会说出姓名。
“准备找谁来试?”灾祸问。
两个身影离开了玄家,朝着阑珊梦居而来,塔尔转头望了一眼,又思索片刻。
“他自己来了。”
北方的丧钟敲响之后,玄家大宅内一片死寂。君弦本想将罗伊尔的遗言单独告诉罗菲尔那,却不料埃尔文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外,听完了全部才现身。
罗菲尔那也觉得惊奇,罗兰家的这位幼子从小到大都被锦衣玉食地养在家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本事?且不说君弦,竟然连他都没能察觉到门外墙边有人。
“所以他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是吗?”埃尔文垂着眼靠在墙边,“我在他眼里始终是个没用的小孩。”
“没,别这么想,我过来之前他天天跟我说担心你,就……”
“即使提起,也是担心。”
埃尔文抬眼看他,罗菲尔那猛地一怔,忽然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埃尔文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塔尔在阑珊梦居吗?”埃尔文问。
“他在顶层……你去找他?”
“你也一起吧,”埃尔文看了一眼罗菲尔那,又转头望向君弦,“皇女,多谢。”
罗菲尔那叹了口气,朝君弦稍一点头便跟着埃尔文出了门。
靠双脚走到阑珊梦居要接近一个小时,埃尔文没有叫马车,也没有让罗菲尔那帮忙。他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也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
龙族在一天之前抵达了月眠城郊外,他们明日就要继续北上,百里渊随行,目标是被精灵族占领的涵山城。他也想去,但百里渊有强大的昆德尔兰,自身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他又有什么?
除了罗菲尔那,他什么都没有。
“埃尔文,”罗菲尔那难得有了正形,“如果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埃尔文看了他一眼,问:“你都能做得到吗?”
罗菲尔那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怔,半晌后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我留给了他传送阵,但你也看见了,最后被送出来的是君弦。他不愿意,我逼不了他,”他顿了顿,“是我无能,我没他们厉害,也没他们办法多……我谁也护不住,罗伊尔也是,你也……”
埃尔文笑了笑,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兰克始终不让他离开月眠城,最大的原因就是牵制远在琳琅天城的罗伊尔,但如今罗伊尔身死,作为枷锁的他也就没有了留在这里的必要。
他不如去战场,外人不知道他和罗伊尔没有血缘关系,因此他可以报仇,可以泄愤,也可以借此机会扬名,不再当一个龟缩后方的废物。
死在战场上也比一辈子当个金丝雀强。
“那走吧,去找塔尔,”埃尔文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总有种……盲目的信任。”
罗菲尔那沉默了,他其实始终拿不准这位新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四大恶魔是守护他的基石,却也是将他推上风口浪尖的凶手,决裂不可取,信任又不可能。
而罗伊尔之于埃尔文似乎也同样如此。
罗菲尔那欲言又止,半晌之后也只能说一句好。他还是人的时候就看不透人心,如今百余年过去依旧如此,毫无长进。
他仰头望了一眼阑珊梦居的屋顶,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天边法尔伽鲁姆的枝叶有些异常。树梢的叶子泛着不健康的枯黄色,像是……要枯萎了。
“埃尔文,”罗菲尔那上前一步,捞过埃尔文带着他飞身而起,“别走了,立刻去。”
“什么?”
“抬头看天,”罗菲尔那来不及解释那么多,“算了,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塔尔没有等太久,罗菲尔那很快就带着埃尔文敲响了房门,后者脸色有些狼狈,一看就是路上跑得太快了。
“这树怎么了?”罗菲尔那开了门就问,“人皇去世会有这种反应吗?”
塔尔皱着眉望向窗外,今日天气晴朗,因此树梢的枯黄无比显眼。
“灵池大阵……”他一顿,“有这么快?”
灵气通过从灵池抵达法尔伽鲁姆境内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即使琅轩在那天话音落下之后立刻开启大阵,法尔伽鲁姆也不会这么快就受到影响。
“灵气不一定只靠根系吸收吧,”灾祸说,“如果琅轩先斩后奏,法尔伽鲁姆会不告诉君弦?”
“她没问,共鸣的时间和效果有限,”塔尔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唤道,“索纳斯。”
传送门下一瞬便开启在屋内,死灵步入房间。
“针对魔族的反噬效果还在,但已经减弱了,按照现在的速度几天之后就会消失,”死灵知道他想问什么,“叶稍枯黄只是第一步,但这应该是灵气被截断之后第二周才会有的反应。”
两周前,那正好是琅轩离开琳琅天城后不久。
“但能控制灵池大阵的不止有琅轩,”死灵又说,“还有精灵王。”
塔尔知道死灵在提醒他墨江十传来的那封信,但如今的状况由不得他们去仔细思索缘由,因为重要的是之后。
“你们有事找我?”塔尔问埃尔文和罗菲尔那。
“是我要找你,”即使知道屋里不会有人伤害他,埃尔文还是有些怵,“我……我想去涵山城!”
窗边的灾祸笑了一声,不像是嘲笑,带着些“果然如此”的意思。
塔尔没有拒绝,只是说:“涵山城被精灵族占领,两族一旦开战,罗菲尔那都不一定能护住你。”
“可我该去,罗伊尔死了,除了母亲,罗兰家只剩下我,”埃尔文说,“我也不想让罗兰家一直背负着骂名,罗伊尔不是联盟的叛徒。”
他的眼神很坚定,即使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带着瑟缩,让塔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刚满17那年,他好像也是这样告诉兰克自己要成为猎人,靠自己在那片森林里闯出一条路。
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联盟的来历,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以为那是自己作出的选择,却不知道无论走上哪条路,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而如今的埃尔文也是如此。
“罗伊尔去世,长老殿会立刻找一个能够接任的国王,”塔尔说,“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可天空树认可的是他,他……是我们家的养子。”
“长老殿知道,但他们不会让人类王国内部知道这件事,混沌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瞒天过海,”塔尔看着他,“他的目的不是得到一个能够被认可的傀儡,他要的是亲自成为那个被认可的人。”
罗菲尔那猛地抬起头,赫卡洛斯几天前就隐晦地提醒过他们已经暴露了,但即使有心理准备,他也料想不到塔尔会就这么说出来。
他把埃尔文挡在身后,连忙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呢?”
罗菲尔那一噎。
“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说开是留最后一层遮羞布,骗别人也骗自己,”塔尔说,“但我不想做你们做过的事,还是你想让他和我一样,到了最后再发现自己是枚棋子?”
灾祸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盯着屋内,转头看向窗外。
“埃尔文,你的确是出战涵山城的最好人选,原因不在于能不能赢,在于能否吸引混沌的注意力,”塔尔继续道,“龙族明天一早就会出发,你可以跟着,但之后的一切无论如何,你要自己面对。”
埃尔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依旧点了头。
塔尔取了信纸,写好后折起来推到桌沿:“把这个给重观。”
埃尔文收手去接,拿到之后仅仅攥在手心,用力地点了头。
“还有一件事。”
塔尔之间的火焰忽地燃起,桌面上画着无数法阵的纸张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浮到半空,短暂的停留之后,化作了火焰凝成的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