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双雕啊,”百里渊感叹,“我当时还想你们怎么没打赢就停手了,原来是因为有后手。”
“裴陵城内的混血种会协助完成,但这依旧只是理想情况,如果三天之内结界没能被破坏,计划就失败了,”塔尔说,“我会再去一次裴陵。”
他们布下的结界很隐蔽,也易于触碰。裴陵的街巷狭窄,稍不留神碰到一点边缘就能带动整个连锁。
“这意味着你要频繁靠近混沌,”羽画低声道,“太冒险了。”
“否则来不及,”塔尔顿了顿,“今年之内,我要杀他。”
而距离年末,只剩下不到六个月。
“太着急了,”兰克皱起眉,“这点时间并不够我们布局,就算姑且将势力扩大到了理想的程度……”
“这就是我让达妮安卡参与的原因,”塔尔打断了他,“罗兰公国受控于混沌,从外攻破的同时,我要动用内部的暗桩,瓦解政权。”
“可那是古代恶魔,”昆德尔兰说,“杀他那么容易?”
“古代恶魔很难杀?”塔尔反问,“我杀欺诈只用了三天。”
昆德尔兰抿着嘴,一言不发。
“杀他不难,难的是找到他,”塔尔继续道,“索纳斯能分辨出他的身份,至少现在,他还在琳琅天城。”
死灵点了点头:“但我肯定活不过今年,所以……”
昆德尔兰见识过死灵的手段,疑惑道:“为什么?”
“出于某种原因杀了恶疾,反噬,”死灵说,“所以如果能来得及让我下手杀了混沌,我会很乐意效劳的。”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塔尔盯着桌面,但余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表情。
“如果来不及,”赫卡洛斯出声,“你准备怎么办?”
“我杀。”
兰克的指尖一抖,随后紧紧握拳,闭上了眼睛。塔尔挪开了视线,自此之后,目光再没有落在过他身上。
“达妮安卡会尽可能提供关于罗兰公国的内部线索,”塔尔说,“和混沌相关的一切由我负责,有异议吗?”
“需要我去哪里直说,你现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没有半点怨言,”百里渊笑道,“事成之后给我在无令城找个住处就行。”
“我有个问题,”羽画点了点桌面,深蓝色的法术笼罩白龙湿地,“这里,你们只准备靠龙族?精灵的战力的确会因为结盟被分散一部分,但他们的总数过于庞大,即使被分散也很难击破。”
她想恢复被截断的白龙支流,一旦罗莱斯不再如先前一般被烈日炙烤,血族内部的立场偏向就会随之转移。
“还有精灵先知,”塔尔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凰笙还在月眠城?”
“她在城里有自己的住处,但据守卫传信,获得自由之后她也没迈出住处一步,”兰克回答,“但她说过,有任何需要随时拜访。”
拜访没有时限,但答应与否就不得而知了。精灵先知们藏起来的秘密太多,在确认樊霄抵达琳琅天城之后,灵池巨兽、以及柏秋带走的秘辛就是时候公之于众了。这把火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谁都逃不过。
“好,”羽画点了点头,沉声道,“兰克,这一次别再出现意外了。”
意外?
塔尔呼吸一顿,她说的是什么意外?
“那我哥……”始终不吭声的埃尔文小声道,“罗伊尔,你们不救他吗?罗兰家在你们的计划实施后必定身败名裂……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谁救得了他?”罗菲尔那冷笑,“他当初就没想能活着回来,谁能救他?”
当初……
罗伊尔早在那次空中滞桥开启之前就已经成为了长老殿的代言人,当日血族与联盟对峙,又在塔尔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给他指了一条路。既然羽画和兰克的计划里出现了“意外”,那计划本身又是什么?
杀一个混血的大长老何必大费周章隐忍二十年,即使顾忌长老殿内的混血,也没有理由让他们等待至今,甚至不惜牺牲那么多条人命。
他们在等什么?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面对谁,只是时至今日都没有人亲口告诉过他。一切的答案都来自他自己,还有罗伊尔从最开始就给他指明的那条“离开”的路。
“他只是个人类,”兰克顾及沈初墨在场,没有明说,“如果到时候他还活着,我们会把他带出王国。”
埃尔文眉间紧锁,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落月同盟往后的一切都会优先服务塔尔,目的是击杀混沌。至于王国如何平稳过度,以及法尔伽鲁姆内核庭院的事情排在其次,在场诸位都必须尽可能保证人类平民的安全,”兰克沉声道,“塔尔把控整体,琐碎杂事就交给我们,我和军师会全力保证后方供给,包括战力和物资。”
塔尔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朝死灵比了个手势。
“现在先解决西南气根的动乱,确保后方供给,”塔尔望向羽画,“大君,走一趟?”
羽画扬起嘴角:“没问题。”
正午时分,偏院结界开启,一切恢复如常。塔尔让羽画先离开,等所有人都走完,屋里便只剩下了他和兰克。
“谈谈吧,”兰克说,“赫卡洛斯走了,他现在听不见。”
塔尔应了一声,坐在和兰克相隔的椅子上
“我理解你避着别人,但你要避着他……”塔尔顿了顿,难得开起了玩笑,“我听完之后应该不会立刻就死吧?”
兰克一愣,不禁失笑:“谁还能杀你灭口了?”
“还挺多的,”塔尔顿了顿,“所以,想谈点什么?”
兰克嘴角的笑意不曾消失,他靠着椅背,半晌之后转过头,看着塔尔的侧脸。
“哥,”塔尔低声道,“你刚才就想问,但一直不开口,是怕听到什么?”
他等了半晌,没等到问题,对方反倒站起了身,走到了他身后。
兰克的视线就像是带着实质的薄雾,塔尔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对于情绪其实并不算敏感,但可能是因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兰克在想什么、他是什么心情,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
比如现在。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兰克低声问,“死灵的帮助有那么重要吗?”
“也不是,只是有他会更容易,”塔尔说,“我急是因为别的。”
他没有回头,头发盖住了脸颊,从身后看不到半分表情。但就像他了解兰克一样,兰克或许只看一个背影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身后的呼吸忽地加重了。
“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只是在他死之前,”塔尔轻声说,“哥,帮我。”
兰克的手搭在他肩上,掌心冰冷。
“你在想什么?”他轻声说,“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无论你选什么。”
那只手在抖,很轻微,但足够让他察觉。塔尔抿起嘴,如果有些事迟早会被人知道,那他对待兰克或许应该和对待虞影溯一样——
亲口告诉他。
“索纳斯会死也不只是因为反噬,”塔尔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敲在鼓膜上,震耳欲聋,“他身上有落霄,昨天发作的。”
兰克一怔,最初的几秒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把我们之间的封印屏障解除了。”
肩上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塔尔不知道兰克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力量,捏得他生疼。
“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母亲能独自去大裂谷,应该也是因为她和涅亚的契约没有完全解除,”塔尔低着头,“而且……落霄会随着契约转移,她也知道自己活不久。”
兰克抓住了他的胳膊,本想上前,但双腿却一软,不得不撑着桌面才能勉强站稳。塔尔愕然地回过头,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便咬紧了牙关。
他从未见过兰克有这样的情绪,眼白充斥着血丝,因为过分的激动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你说什么,”他的嗓子哑了,“我没听懂,塔尔,你再说一次。”
塔尔挪开了视线,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鼻腔泛起了难以遏制的酸涩。
“落霄,”他重复道,“我身上也有。”
塔尔始终低着头,兰克也始终没有吭声。良久的沉寂后,翻涌不止的情绪被压制住了分毫。
“哥,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涅亚在算计我,可一个人哪来那么大本事,死了那么多年还阴魂不散。”
他缓缓抬起视线,落在了兰克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上,又沿着手臂到下颌、再到那双泛红的眼睛。
“但就这最后几个月了,无论之前如何,我都还是信你。”
兰克从未说过,他其实很怕直视塔尔的眼睛。他眼睛里的碎星会流转,闪着光,深邃得像是天上的星河,单纯又透彻。
他指尖一颤,下意识就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
屋外的阳光倾斜着照到了屋内,停驻在塔尔的脚边,不再向前一寸。
“你是我哥,”塔尔笑了笑,“你把我养大,他们因我而死……我都会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