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逐归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位“新床伴”的眼色,发现对方满眼的笑意,丝毫没有半点难堪的意思。他主动迎了上来,抬手就帮塔尔拿开了发梢上沾着的白絮。
“幸会,”玄逐归伸出了手,“玄逐归,叫我……随便叫吧,无所谓。”
“你好,”虞影溯回握,“你也随便叫吧,我是他新收的跟班,还没起名字。”
气氛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的凝滞,塔尔咬住了舌尖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却没发现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哦,错了……”虞影溯半晌之后又补了一句,“新床伴。”
“你闭嘴吧,”塔尔拽着他后颈的衣领把他拖到自己身后,看向玄逐归,“你一会儿要去哪里?”
玄逐归饶有兴趣地看着塔尔身边的那个“跟班”,发现对方藏在眼镜之后的双眼带着些熟悉的感觉。他没多想,回了句:“酒馆吧,梦塔前街那边有一家前两天重新开业了,味道很不错。”
“罗戈贝尔斯?”塔尔问。
“你知道?”玄逐归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对酒没兴趣。”
虞影溯笑了一声:“他不是没兴趣,是喝不了。”
“怪不得新年那天你就喝了一杯醉舞,”玄逐归笑道,“你这是来爬无间塔吗?”
“赚钱,”塔尔道,“有人和我说这里是赚钱的好地方。”
“隔壁梦塔更好赚钱,”玄逐归指了指另一边,“不过是少数人赚大多数人的钱。”
塔尔顿了顿:“可虞影溯在那边。”
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玄逐归这件事,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关于替身的事。
玄逐归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指着一个方向,说:“走吧,一醉解千愁,这位兄弟总不会让你露宿街头。”
“有什么酒?”塔尔问。
“看老板心情吧,我昨天去的时候只有麦芽酒了,今天还早,说不定能赶上第一波热红酒,”玄逐归望了一眼塔顶,“过去差不多就开门了,罗戈昨天说今天会早,也没说具体早到什么时候。”
塔尔正准备跟着玄逐归走,但没两步就顿住了。
“怎么?”
“我没钱,”塔尔一摊手,“今早刚到无梦城。”
玄逐归一怔,不禁失笑:“不是,我请客啊,谁会让新来的人请客?”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大袋金币,摇了摇又让它消失在了半空。塔尔看见了他右手小拇指上的银色戒指,那似乎也是一枚储物戒。
“在无间塔第一层赢个十场就够吃一年了,大不了你下次请回来,”玄逐归道,“对了,你的那个武器呢?”
塔尔才想起来灾祸还在梦塔:“哦没事,他自己会来找我。”
罗戈贝尔斯酒馆的后门入口就在无间塔前的这条街上,塔尔看着周围越看越眼熟,才想起来这是刚才遇见那个邋遢汉的地方。
“看着不怎么样,不过这里是后门,前门在隔壁那条路,”玄逐归轻车熟路地挑起一块石板,踩下了机关按钮,“走吧。”
玄逐归在关上暗门后点燃了门边的一盏灯,火烛便顺着走道一路向内延伸。
“酒馆有五层,地上两层地下三层。隔壁街不让建筑物超过三层,顶楼有个阁楼,所以多余的只能通向地下,”玄逐归走在最前面,“本来我也没资格直接到底层,但上回是布雷希特带我来的,捡了个便宜。”
塔尔有些惊讶:“布雷希特?”
“我被你哥联合亲舅舅拐来了魔族王宫,不然我现在应该在龙谷,”玄逐归回过头,“帮初墨采莱茵雪兰,解毒。”
能用上莱茵雪兰的毒药并不多,而塔尔知道的只有一个。
“就是落霄,”玄逐归说出了答案,“我会把姚新旭千刀万剐。”
“莱茵雪兰在赫什麦因峰山巅,但之前的地震封死了上去的路,”虞影溯开口道,“荆巡设了一道结界,现在连巨龙都无法靠近雪峰囚笼的入口,更别说采到莱茵雪兰。”
虞影溯原本还自己藏了一朵,但那朵花在通过霜兰幽谷的时候送给了烙印,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
“我来之前收到一封龙谷寄来的信,里面有一片莱茵雪兰的花瓣,”玄逐归顿了顿,“多亏那片花瓣,初墨的毒暂时被压住了,但也不排除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龙族血脉。”
“她是混血?”塔尔一愣,“她和苍珩有血缘关系?”
“我们通过兰克留下的暗线和六长老取得了联系,确认了她有四分之一苍天翼龙的血脉,她母亲苍兰就是六长老苍珩的亲妹妹,把她送去西凉川就是为了躲避联盟,”玄逐归捏紧了剑柄,“但她被姚新旭……”
塔尔看见了他眼底的血色,出声提醒:“追羽。”
“没事,”玄逐归松开了剑柄,“布雷希特说我拿不到花,现在知道为什么了。他让我去杀了永夜矿脉的古代恶魔,或者征服其中之一。人类的身体太脆弱,所以王权带我入魔了,只有这样才能有救初墨的机会。”
塔尔想起了他们在新年那天说过的话,眼前这个看似过了二十年少爷生活的人其实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逃离一切会束缚他的东西,逃离萨利尔曼王国、逃离家族、甚至之前属于人类的躯体。
“永夜矿脉里有三个古代恶魔,我们要杀死灵和恶疾,如果你想驯服其中之一,那只能是混沌,”塔尔道,“但那不是随意就能驯服的东西。”
“我见过王权,即使是布雷希特也做不到真正压制对方,”玄逐归停在了一扇门前,“实在不行就把混沌留给我,我去杀他。”
他依照节奏敲了七次门,不过多久就从里面开了一条透光的细缝。对方看到玄逐归之后解开了链条,一条路直通向罗戈贝尔斯酒馆的地下三层。
塔尔原本还在打量屋内的陈设,但视线一转,冷不丁的就见到了靠在角落里的蕾妮西亚。
“殿下,”玄逐归打了个招呼,“罗戈先生在吗?”
“楼上,在煮酒,”蕾妮西亚拿着烟斗,指了指天花板,“你上去跟他说加两份热红酒,再预留二十杯的量。”
玄逐归失笑:“我钱不够这么多。”
“记账,让他自己去问布雷希特要,”蕾妮西亚道,“你不是去无间塔了吗?二十杯买不起?”
“换主人了,陈安去梦塔了,琼说他没钱,一层赢一场只能赚十枚金币,一天只能打十场,”玄逐归拿出钱袋晃了晃,“可一杯热红酒要十二金。”
蕾妮西亚吸了口烟,冷笑道:“一个个都学会抢钱了。”
蕾妮西亚其实没想到塔尔会这么早出现在自己眼前,距离日落还有两三个小时,但有些小孩可能遗传了大人的坏毛病,喜欢提前很久就前往赴约。她一挥手,那三匹巨狼变回了原本中型犬的大小,夹着尾巴就从一旁的楼梯走了。玄逐归跟着他们上了楼,留下了塔尔和虞影溯站在原地无处可去。
蕾妮西亚吐出最后一口烟后收起了烟斗,说:“过来坐。”
塔尔的余光留在了玄逐归离开的楼梯口,过了很久才迈开第一步,可要不是虞影溯在后面托了他一把,发软的膝盖估计能让他跪到地上。
“冷静,”虞影溯低声道,“我在。”
玄逐归停在了楼梯的转角,藏在一个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仰头靠在了墙边。灰狼靠在他脚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脚。
魔族王宫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关于塔尔的消息,他醒来之后看见了布雷希特视若珍宝的那个水晶球,那里面反反复复都是曾经的画面。伊斯雷尔说在这里不要提他们的名字,因为不仅是蕾妮西亚,布雷希特也将他们视作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
玄逐归听见了塔尔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直到停在了距离那张桌子两三步之遥的地方。蕾妮西亚应该没有抬头,但他知道塔尔总是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
直到上层传来了客人进店的铃声,他才猛地寻回了意识。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羡慕的人拥有一切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但再羡慕,他也永远抓不住。
罗戈贝尔斯酒馆今天开门开得早,有些守在门口的客人受宠若惊,进了店才被告知今天的热红酒已经卖完了。玄逐归的那句“记账”让罗戈愣了半晌,这说法他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冒昧一问,记谁的账?”罗戈有种不祥的预感,“谁让你这么说的?”
他一扫先前那副流浪汉的模样,从头到尾都打扮得一丝不苟,身上的酸臭味也一扫而尽。
“就是你想的那位,敢让你记账的也没几个人了,”玄逐归捞了一杯麦芽酒,坐在了吧台边,“今天把地下三层关了吧。”
他喝着酒,听见门口来客的铃响声后下意识的回了个头,和一双金色眼睛对上了视线。那人肩膀上站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绒毛团,似乎是个睡着了的宠物。
“啊,”灾祸一愣,“追羽。”
玄逐归听见这称呼也是一愣:“你认识我?”
他之前……应该没见过这种皮肤黑成碳的人吧?
“我找塔尔,他应该就在这里,你看见了吗?”灾祸也不在意,低头看了一眼又问,“地底?”
他身上的气息让玄逐归觉得熟悉,但又不知道在哪里碰见过。灾祸似乎是理所应当就走到了他身边坐下,问罗戈要了杯热红酒。
“没了,卖完了,”罗戈甚是不耐烦,“今天来强盗了,要喝等明天来抢。”
“可你煮了二十四杯。”灾祸指着炉子。
“那你去下面问蕾妮西亚要,看她给不给你,”罗戈指向楼梯,“你要是能活着上来,我请你喝十杯。”
玄逐归刚想阻止,就见这位黑炭朋友二话不说站起身,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就下去了。他不到两分钟就再一次出现在了楼梯口,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肩膀上的毛绒白团子多了一个,一边站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