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切愣了半晌才回了神,他小声骂了句什么,准备沿着路回去的时候顺势就把双手揣进了口袋。
而直至此时,他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通往第七梦境的路是无梦城有名的地界,能在这里开店的都是手握重金的角色。傍着赌场赚钱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们有了格调之后就不愿再看见太多肮脏的东西,也因此这条路比起无间塔前的那条干净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依旧会有脏东西。
人偶很早就注意到了多尔切,但他大打出手却并非仅仅因为那一声口哨。乞丐模样的小孩一出声就暴露了,他身后那家服饰店的木门悄无声息地上了锁,阴暗的小巷子里却多了很多双闪光的眼睛。
人偶发现自己差点忘了一件事,血族在魔族的眼里根本就是食物,他这么走在街上早就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的目光,不论是浑身上下的气息,还是那张脸。
“你是不是太招摇了,”灾祸站在他身后,“去梦塔吗?”
“赚点小钱,”人偶从那家服饰店里顺了一对手套,“塔尔让你监视我?”
“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过来探探风,顺便碰到你,”灾祸看着他,过了半晌又问,“你真的觉得自己是真的虞影溯吗。”
人偶还在系袖口的绳子,他闻言愣了一下,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挑了挑眉,问:“我知道我是被造出来的那个,你准备告诉他们吗?”
灾祸盯着他,只字不言。
“这是个意外,烙印的法术突然就突破了一道界限,所以我拥有所有该属于我已经不该属于我的记忆……也清楚记得我和塔尔到底什么关系,”人偶戴好手套,“替身其实不应该拥有情感羁绊,但记忆给了我体会那种东西的途径。”
“那你……”灾祸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抢他吗?”
人偶失笑:“什么?抢塔尔吗?有什么必要?”
“你不是记得吗。”
“记得归记得,但我可不要,”人偶抬脚把拦路的尸体踢到了墙边,“我很尽责的好吗?虞影溯这个人本来就是个克制力惊人的怪物,我当然也继承了这点。只不过他下不了手的事我都能做,他被锁链束缚的时候我却自由,没有齿痕捆着我,也没有爱情拴着我。我比他更适合当暗党里的虞影溯,他么,他忙着谈恋爱呢。”
灾祸无法否认这一点,虞影溯先前做的很多事都瞒着塔尔。他在大裂谷的时候尚且还能用塔尔身体不适当做借口,但塔尔恢复之后这个理由就彻底作废了。他要得到暗党的信任必定得依照他们的想法办事,但这样一来百分之百会与现在相悖。
“那暗党让你杀了塔尔你也会去吗?”
人偶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灾祸看着他。
“这位朋友,我不是要让他们相信我,我是要颠覆他们,”人偶失笑,“别误会了。”
他们步行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已经能看见第七梦境的大门了。那里人进人出来来往往,但每个人都向门口的侍从报上了姓名,并上交了一件物品作为抵押。
“我得给自己想个名字。”人偶说。
“不叫虞影溯?”
“不了,”他说,“要不叫羽溯吧,跟他爹姓好了。”
而且前几天和被欺诈附身的弗里恩·诺克打赌之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诛杀古代恶魔的名号可不能浪费。
“那押金你怎么办?”灾祸站在门口,“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谁说没有,”他的掌心里掉下了一把钥匙,上面的污垢还没擦干净,“先感谢那位逃之夭夭的断尾猫先生了。”
无间塔的大门还没到,塔尔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距离塔底百米的地方就已经没有店铺了,塔尔把三匹灰狼留在了门口,正准备进去就收到了灾祸的通讯。
『我们进去了,』灾祸道,『羽溯给了他们一把脏钥匙,如果进去没有参与赌局直接出来的话可以在入口处要回来。』
『羽溯?』塔尔皱了皱眉,拽住了虞影溯,“替身说自己是羽溯。”
“他竟然知道自己是假的,”虞影溯顿了顿,“灾祸问他了?”
『问了。』
“他说问了。”
『看门的说那把钥匙能进两个人,但羽溯要求我把具体内容跟你们保密,不然他不让我进去,』灾祸说,『反正虞影溯应该也猜得到,我就答应了。』
“你倒是挺看得起我的。”
他们的对话被无间塔内传出的欢呼声打断,不仅是他们,就连正准备踏进无间塔的其他人也对此倍感惊讶。
“他是谁!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惊叫,“天哪他真的只是个初生者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的初生者!”
“你看到他那把刀了吗?简直削铁如泥!”同行者感叹道,“只要被挨上脖子就没命啦,怪不得叫封喉刃……”
塔尔一怔,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身旁的虞影溯明显皱起了眉,他望着黑漆漆的塔内,只字不言。
封喉刃不算是个多特殊的名字,塔尔本还抱有一丝侥幸,但在看了虞影溯的神色之后却认清了现实。他无法在人群之中分辨出玄逐归的气息,但虞影溯却可以。
“我看着狼,”虞影溯道,“你进去看看,他应该还在场上。”
他们猜不出原因,玄逐归出现在无间塔里不会是个意外。能让人跨越结界直接出现在无梦城里的必定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而这样的人整个魔族也屈指可数。
进入无间塔并不需要付出代价,灾祸口中的押金在这里成了一条条生命。路上的人说第七梦境是个缓慢吞噬灵魂的地方,交出筹码的人会一点点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他们在亡命前的任何时刻都拥有回头的机会,但无间塔不一样。
这里有一头野兽,只要张开嘴,就能轻易咬下亡命徒的头颅。
踏入无间塔的那一刻,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就消失得再无半点踪迹。塔内的空气堪比清晨的旷野,寒冷的水汽蒸成了薄雾,还有些难以彻底根除的铁锈味。他一抬头就看见玄逐归站在强光下,头顶的火光像是正午的烈日,让他整个人都蒙着一层光晕。
对面的魁梧大汉一动不动地杵在台上,刚踏出一步就被炫目的白光隔断了咽喉。封喉刃上连血珠都没沾染上,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玄逐归就再次取了对手的性命。他手里的刀像是刻上了咒印,跟随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发出真正嗡鸣。
塔尔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玄逐归长高了。
“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想上去玩玩吗?”塔尔的肩膀上出现了一只手,“你对他很感兴趣?”
“他叫什么?”塔尔没有回头。
“玄逐归,是个初生者,”那人比塔尔高出不少,胳膊肘轻而易举地就能搭在他肩上,“你的气息也很不一样,你也是初生者?”
塔尔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算,因此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又问:“上台可以带武器?”
“只能带一样,你想带个人都行,”那人俯下身,“还没自我介绍,你好啊小朋友,我叫琼·赫拉维。”
身后这人很强,他靠近的时候悄无声息,但塔尔却并未感觉到分毫的危险。他没有杀意也没有要害他的企图,这种肢体接触虽然对初见之人来说过分亲昵,但也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而他报上名字的下一秒,无间塔一层的所有人都回过了头。塔尔在瞬间成为了目光的焦点,台上的玄逐归也看了过来。
“欢迎我们的新客人,朋友们,”琼捏住了他的肩膀,连轻而易举将他向前推了两步,“你愿意告诉所有人你的名字吗?”
玄逐归轻巧地从围栏内翻了出来,他的刀别在腰间,冷声道:“放手。”
肩膀上的手松开了一些,就在他朝着塔尔的后颈发出袭击的刹那,一根极细的黑色荆棘从皮肤之下忽地窜出,紧紧锁住了琼的手腕。塔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吓得一激灵,他伸出手回头抓住了脱离身体的荆棘,而身后的琼借此机会终于从正面看见了他的脸。
“啊,我就说你眼熟,”他失笑,“好久不见。”
他打了个响指,无间塔一层的所有人便都移开了视线,像是从没有看见过这里一样。玄逐归站在不远处,行人无一例外为他让开了路,没有人敢去触摸他的刀刃。
“我上次见你还是二十一年之前,你才……这么点大。”琼比划着。
“他不认识你,别瞎套近乎,”玄逐归打掉了他伸向塔尔头顶的手,“你怎么从霜兰幽谷出来的?虞影溯在哪里?”
“在外……在梦塔,”塔尔压着那根荆棘,“应该。”
“隔壁是赌场,也是,他不去那里还能去哪儿,”玄逐归冷笑,“你伤好了?龙谷来的消息说你胸口几乎被完全洞穿。”
那根藤蔓不再动了,塔尔这才发现琼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面前。他下半身是一团漆黑的烟,塔尔刚才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他的手,藤蔓其实并没有成功禁锢住他,他指尖一动就化作了烟雾。
“杀欺诈总归受点伤,没事,”塔尔顿了顿,还是问道,“你怎么……”
不对,他直至此刻才察觉到了不对。玄逐归周身的气息和之前乍一看十分相似,但靠近了才能觉察出不同,隐隐缭绕在他周围的早已不是来自封喉刃的血气或是杀气,那根本就是他自身的气息。
玄逐归一笑,他摆了摆手,低声道:“再说吧。”
无间塔的第一层一直都人满为患,这里是整座他内唯一可以观战的地方,再往上的楼层就只有拿到入场券才能进入。在一层赢一场就能拿到二层的入场券,三层的入场券需要在二层赢两场之后获得,以此类推。无间塔一共七层,能够攀顶的人少之又少,而真正的试炼却在抵达了七层之后才刚刚开始。
这里本应是个没有规矩的地方,但无间塔主琼·赫拉维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明令禁止了无间塔内的一切涉及金钱的赌博行为。有人说这是他和隔壁梦塔塔主陈安划清界限的方式,看似幼稚,却从根本上禁止了人命买卖的交易。
塔尔想着琼·赫拉维应该是和他的父母都认识吧,自己是在魔族地界出生的,故友来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终究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即使那是父母再亲近的好友也不能改变他是陌生人的事实。塔尔在最初被捏到肩之后就刻意和琼保持着距离,他走在玄逐归身边,出了无间塔之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是……”玄逐归见到了站在三匹巨狼身边的人,“你带来的——”
虞影溯抬起头,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塔尔顿了顿,“我的新床伴。”